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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非洲的英国人就说得更严重,声称那些可怜的黑人已和奴隶无异。即便兵役期满后,白人军官仍会利用其无知,骗他们继续服务数年。 于是,殖民当局指派约翰·克莱顿前往英联邦西非殖民地就任新职,但密令他全面调查友邦军官对英联邦黑人居民的不公正平待遇。但是,他究竟为什么被派往西非,跟我们的故事关联不大,因为他压根儿就没能去调查,事实上,他连目的地都没到。 克莱顿是典型的英国男子,志在屡建战功以彪炳青史。他的思想、内心及体魄都强大刚健。 他的个头比一般人都要高。一双灰色的眼睛,五官端正,英伟不凡。多年军旅生活练就得英姿飒爽。 为在仕途上大展宏图,他申请从军队调到殖民当局的机会。因此我们便知道,他虽年纪尚轻,但已然在为女王陛下服务期间便被委以重任。 接到这项任命之后,他既振奋又忧心。这次提拔显然是对自己辛勤出色的表现的认同与褒奖,也是步步高升的台阶。可是另一方面,他同尊贵的爱丽丝·拉瑟福德姑娘新婚才三个月,一想到要把这位年轻美丽的姑娘也带到酷热的非洲,前程艰险孤寂,他就捏起一把冷汗。 为了她,他本想谢绝这项任命,但她不同意。她坚持要他接受这个新职位,自己也要一同前往。 对于这件事,两家上至高堂,下至姊妹弟兄,乃至七大姑八大姨、内堂兄外表妹都发表了各式各样的意见,但是具体是何高论已无据可考。 我们只知道,一八八八年五月一个晴朗的早晨,约翰,也就是格雷斯托克勋爵偕夫人爱丽丝从多佛尔港出发,远赴非洲。 一个月之后,他们抵达弗里敦[2]。从那里他们改乘“福尔瓦达”号小型帆船,向最终的目的地扬帆起航。 此后人们再也没有见到约翰——格雷斯托克勋爵和他的妻子爱丽丝的踪迹,甚至连半点消息都无从打听。 他们从弗里敦港启航两个月之后,有六艘军舰被派往南大西洋搜寻他们及其帆船的踪迹,很快人们就在圣赫拉拿海岸发现了那艘船的残骸,因而举世皆认为“福瓦尔达”船上所有的乘客都已遇难。搜寻几乎尚未开展就宣告终止;但数年间,仍有不少翘首企盼的亲朋好友怀抱着残留的希望。 “福尔瓦达”是一艘载重量约一百吨的三桅船,常被用作南大西洋沿岸贸易的商船。这些商船的船员都是海上流亡的社会渣滓——各国各族当中杀人越货但未被绳之以法的凶手。 “福瓦尔达”也不例外。船上的大副、二副、三副都是些长得黑乎乎、恃强凌弱的家伙。他们和船员们都彼此憎恨。船长虽是个很有能力的水手,但对手下却凶神恶煞。他就知道用系绳栓和左轮手枪对付他们,不过他手下那群来路不明的乌合之众只怕也不认得别的。 因而打从离开弗里敦的第二天,约翰·克莱顿和他年轻的妻子便在“福瓦尔达”的甲板上,目睹了一系列的事件。除了在海盗故事书中,他们压根没法想象这些场面会在生活当中上演。 就在那天清晨,将会影响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人生轨迹的首个重大事件上演,那孩子日后却成长为人类史上无人匹敌的传奇。 两个水手在清洗“福瓦尔达”的甲板,大副值班,船长停下来跟约翰·克莱顿和爱丽丝夫人聊天。 两个水手是倒退着洗甲板的,聊天的几个人也刚好背对他们。水手越洗越靠近,有一个已经退到船长正背后了,眼看就要从他身边洗过去。倘若如此,这个传奇故事就不存在了。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船长转身要从格雷斯托克勋爵和格雷斯托克夫人身边走开,结果正绊在水手身上,在甲板上摔了个狗吃屎,碰翻了水桶,被里面的脏水泼得浑身都是。 瞬间场面有点滑稽,但稍纵即逝。船长满面通红,恼羞成怒,恶毒地连声咒骂,爬起来一拳把那个水手打倒在甲板上。 被打的水手瘦小,还上了年纪,场面残忍得愈加不堪入目。另一个水手可一点都不瘦小,更不老迈。他是个虎背熊腰的大块头,虬髯满面,看上去很骇人,肌肉发达的双肩上顶着公牛似的粗脖子。 见同伴被打倒,他压身子低吼一声,纵身扑向船长,一拳就把对手打得跪在地上。 船长的脸由红变白,这简直是造反。在其残暴的船长生涯当中也遇到过、镇压过类似的反叛。没等站起身他就从口袋里抽出手枪,朝眼前浑身肌肉的大块头射击。尽管他动作相当敏捷,可约翰·克莱顿的反应也不逊色。只见手枪在阳光下一闪,他便把船长的胳膊向下一推,结果原本瞄准水手心脏的子弹却打在了他的小腿上。 克莱顿和船长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勋爵清楚地表明,他憎恶虐待船员的暴行,只要他和格雷斯托克夫人还是船上的乘客,就不想再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船长气鼓鼓地要回嘴,转念一想却又作罢,满脸怒气地转身向船尾大步走去。 他不跟英国官员作对。毕竟,他深知女王手握大权、鞭长亦可及,并对英格兰威风八面的海军心怀畏惧。 两个船员从甲板上爬起,年岁大的把受伤的伙伴扶起来。伙伴们都管这个大块头叫布莱克·迈克尔,他小心翼翼试着用伤腿站立,感觉还吃得起身体的重量,便转身哑着嗓子对克莱顿道谢。 这家伙虽然声调阴沉,却语出肺腑。话音儿还没落,他就转身往前甲板一瘸一拐地挪去,摆明了不想再多说什么。 他们好几天都没见到船长,船长迫不得已来说什么的时候也都拉着脸,嘟囔几句就走。 和这桩不幸的事发生之前一样,他们仍在船长舱用餐。船长小心谨慎,恪守本分,从不敢和他们同时用餐。 大副、二副、三副更是粗俗、没文化的家伙,比他们欺压的渣滓船员也强不到哪儿去。他们对衣着光鲜的英国贵族及夫人避之唯恐不及。如此一来,就剩下克莱顿夫妇小两口自己了。 虽然他俩很乐意自己待着,但却被隔绝在小船日常生活之外。他们不了解每天发生的事情,而这些事暗潮汹涌,终于一朝爆发酿成血腥惨剧。 整个船上的气氛似乎都在隐约昭示着灾难将至。克莱顿夫妇觉得小船表面上和以前没有两样,但又感应到冥冥之中的暗流似是要将自己裹挟至凶险深渊。但他俩都没挑明。 布莱克·迈克尔受伤的第二天,克莱顿走上甲板的时候,正好瞧见船员软趴趴的尸身被四个同伴抬下舱。大副提着系绳栓,对这几个闷闷不乐的水手怒目而视。 克莱顿什么都没问,因为他早就心知肚明。第二天,一艘英国军舰的巨大轮廓在海平面上隐现,他几乎下定决心要和爱丽丝登上那艘军舰。因为他越来越害怕,待在昏暗阴沉的“福瓦尔达”号上,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将近中午,他们离那艘英国军舰已经近到能听到彼此说话了。可就在克莱顿将下令让船长把他们送上军舰的时候,却忽然感到这个要求分外滑稽。他凭什么教这艘女王陛下的军舰指挥官返航呢? 就说两个不服管的水手被船长修理了?对方除了暗笑,更会觉得他是因为太懦弱才要弃船而逃的。 就这样,约翰·克莱顿,格雷斯托克勋爵没有提出改乘英国战舰。接近傍晚时分,他就瞧着军舰顶端消逝在海平线另一端。就在此刻不久之前,他却终于得知自己内心的噩梦成了真。他咒骂自己几小时前怎么就被愚蠢的虚荣蒙了心,不考虑考虑为年轻的妻子寻个安全之所,而它原本近在咫尺,现在却失之交臂了。 下午三点左右,克莱顿和妻子正立在船边眺望那巨轮渐行渐远,几天前被船长揍的瘦小老水手出现了。老头子正在擦船上的黄铜栏杆,边擦边挨过来,压低嗓门儿对克莱顿说: “要报仇了,先生,就在这条船上。记住我的话,先生,要报仇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老朋友?”克莱顿问。 “怎么,你没见都发生了什么吗?你没见畜生船长和他的狗腿把兄弟们揍得脑袋开花吗?” “昨天,两个伙计被爆头,今天又有三个。布莱克·迈克尔已经恢复得跟先前一样了,他可不吃这一套。决不。记住我的话,先生。” “你的意思是,我的朋友,船员们正策划一次反叛?” “反叛!”老头大声说,“反叛!他们要杀人,先生,记住我的话,先生。” “什么时候?” “快了,先生,快了。不过我也说不上到底什么时候。我他妈的说得太多了。可那天你真是帮了忙。我觉得要是不告诉你就太不地道了。不过,你一定要守口如瓶。要是听见枪声,就在下面老老实实地待着,千万别动。” “就这些。一定啥也别说,要不然,他们也会杀你的。记住我的话,先生。”然后,老头继续擦着铜栏杆,退开了克莱顿夫妇站着的地方。 “前景真可观呐!爱丽丝。”克莱顿说。 “你应当赶快告诉船长,约翰。兴许麻烦还能避免。” “大概吧。但为了自保我也必须‘啥也别说’。现在不管他们要干什么,都会看在我帮过那个布莱克·迈克尔的份上放过我们。但我们要是告了密,被发现可就没活路了,爱丽丝。” “可是约翰,你唯一须坚守的职责就是维护法定权益。你不警告船长,就等于是帮凶,等于你策化了这个阴谋,并且跟他们一起实施。” “你不明白,亲爱的,”克莱顿回答道,“我想的只是你,保护你才是我的首要职责。船长是自作自受。我为什么要将你置于未知险境而去救他?再说,兴许我告诉了他也是徒劳的。他凶残愚蠢,纯粹咎由自取。亲爱的,你根本无法想象,一旦这帮凶徒控制了‘福瓦尔达’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责任就是责任,约翰,再诡辩也改变不了。若论当个英国勋爵的妻子我算是挺不幸了,但我却不能眼睁睁看你不顾天理责任。我清楚这么做的后果,但我要和你一起面对所有危险。” “那么就照你说的办,爱丽丝。”他微笑着回答,“兴许我们只是庸人自扰吧。虽然我不喜欢船上这个状态,但兴许还不至于糟糕透顶,那老掉牙的水手可能只是念叨一下自己苍老内心的邪恶小念头,并不一定就是事实。” “公海上的反叛在一百年前兴许是稀松平常,但换作1888年这样的太平盛世,可能性微乎其微。” “船长回到他的舱里去了。我还是直接去警告他吧,赶快了结这恶心事儿。我可一点不想跟那个畜生船长聊天。” 说着他状似漫不经心地朝升降口走去。船长刚从那儿下去,不一会儿,他就敲响了他的房门。 “进来!”暴躁的船长低着嗓子吼。 克莱顿进去并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什么事儿?” “我来告诉你今天听说的一件事儿。兴许是多此一举,但我觉得还是该知会你一声。总之,船员在策动反叛和谋杀。” “胡扯!”船长喊叫着,“如果你再扰乱我这条船上的秩序,插手你管不着的事,你他妈得承担一切后果!我不管你是不是什么英国勋爵,我是这条船的船长。从现在起,你少管我的事儿!” 船长怒不可赦,脸都涨紫了,用最大音量吼出最后几个字,为了加重语气,一只硕大的拳头砰地猛砸桌子,另一只在克莱顿眼前来回晃。 格雷斯托克纹丝不动,站在那儿平视眼前这个激动不已的人。 “贝林斯船长,”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说,“请恕我直言,但我不得不说你是地地道道的混蛋。” 说完他转身离开船长,带着惯常那满不在乎的安逸之气,可是对贝林斯那阶层的人来说,这比被骂得狗血淋头还要抓狂。 原本克莱顿只要安抚几句,船长很可能后悔自己出言不逊。可是现在,他的火气已经完全被克莱顿这招勾起来了。他们为了共通利益通力合作的机会也没了。 “啊,爱丽丝”克莱顿回到妻子身边,“我真不该费事的。那家伙一点不知感恩。简直像只疯狗一样冲我乱嚷嚷。” “让他和这条该死的老破船见鬼去吧!我才不管他呢!等咱们平安下船以后我就一门心思去谋求咱们自己的福利。我想第一步应该是回船舱看看我的枪。可惜那几支长枪、弹药和别的东西捆在一起,都在下面的舱里。” 他们发现住处已经被搞得乱七八糟。箱子和提包大开,里面的衣物在小斗室里扔得到处都是,连床铺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显然有人比我们还急着看这些东西。”克莱顿说,“咱们四下瞧瞧,爱丽丝,点一点都丢了些什么。” 仔细检查后发现,除了克莱顿那两支手枪和预留的子弹,别的都在。 “我最想留着的东西被拿走了。”克莱顿说,“他们在找枪,而且只要枪,这兆头太不祥了。” “我们该怎么办,约翰?”妻子问。“也许你是对的,保持中立对咱们最有利。如果船长和大副、二副、三副能够压制反叛,咱们就什么都不怕了。如果这些反叛者胜利了,没有试图阻挠和反抗,就是我们仅存的渺茫希望了。” “你说得很对,爱丽丝。那咱们就先观望观望吧。” 克莱顿和妻子一开始收拾船舱就同时发现门缝下露出一个纸角。克莱顿弯腰去拣,惊讶地发现纸角正往里移动,当即意识到一定是有人在从外面往里塞。 “不,约翰,”她耳语般轻声道。“他们不愿意被人瞧见,所以我们不能现身。别忘了,我们是要在中间观望的。” 克莱顿笑了笑,把手缩回去。他们就站在那儿瞧那张小纸条一点点被塞进门里面。 然后克莱顿弯腰捡起它。脏兮兮的纸,胡乱叠成个不规则的小方块。那里面的字迹很潦草,粗粗写着突袭的诸多细节。 细读之后,克莱顿夫妇才知道对方教他们隐瞒枪支丢失的消息,也不准透露老水手告诉他们的事情——否则就得死。 “我猜咱们肯定没事,”克莱顿苦兮兮地笑着。“咱们就待在这儿等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1] 阿鲁维米河:中非的一条河流,发源于阿尔贝特湖附近扎伊尔东北部,刚果河的支流。河道全长约1300公里(约800英里),在与刚果河汇流时河道阔度1.5公里。 [2] 弗里敦(Freetour):塞拉里昂首都。 第二章 荒岛安家 他们等得并不久。第二天早晨早饭前,克莱顿像往常一样到甲板上去散步时,突然听见一声枪响,接着又响了第二枪、第三枪。 他最怕的事情就在眼前活生生上演了。面对那几个头儿的是“福瓦尔达”服饰杂乱的全体船员,站在最前面的是布莱克·迈克尔。 船长和手下射出第一排子弹,船员们立刻四散找掩体。他们占据桅杆、操舱室和船舱后方的有利地形,回枪射向心中痛恨的专政五人组。 两个船员被船长击中,倒在交战双方之间。接着大副中弹,面朝下栽下去。随着布莱克·迈克尔一声令下,反叛者向剩下的四人猛冲过去。船员们只搞到六只枪,大多数人只能用带钩头篙、斧头、短柄小斧和撬棍作武器。 船员们冲过来的时候,船长的手枪打光了子弹正在重装,二副的枪又卡了壳。因此,反叛者向船长他们奔过来的片刻,只有两支枪在阻击。他们在船员们冲天的怒火攻势下节节退却。 双方都用最骇人的话相互咒骂。枪击声、尖叫声和伤者呻吟声混杂,搞得“福瓦尔达”的甲板宛如疯人院。 船长他们没退几步就被船员们欺到身前。一个魁梧的黑人挥起斧子,照着船长从脑门儿砍到下巴。转瞬间,另几个家伙也倒在地上,死的死,伤的伤,身上遍布棍棒和子弹的创痕。 “福瓦尔达”的造反者出手快准狠。此间约翰·克莱顿始终若无其事地倚着升降扶梯,沉思般咂着烟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就像在瞧斗蛐蛐。 船上最后一个头儿倒下之后,他觉得该回妻子那儿了。他怕船员们发现她一个人在下面。 尽管克莱顿表面上显得淡定漠然,内心却是忧心忡忡、焦躁不安。命运已无情地将他们抛到了这群无知蛮人手里,教他怎么不为自己和妻子的安全忧虑呢? 他回身正要沿着梯子向下走时,却惊讶地看到妻子正站在台阶上,几乎和他肩并肩。 “你在这儿多久了,爱丽丝?” “一开始就在这儿。”她回答道,“多可怕呀,约翰。噢,多可怕!落在这群人手里,咱们还能指望什么呢!” “指望着吃上早饭吧。”他回答,勇敢地笑着,试图减少她的恐惧。 “至少,”他补充说,“我要请他们开早饭。跟我来,爱丽丝。必须教他们以礼相待,不能动歪脑筋。” 此时船员们已经围到死伤的船长他们身边,不偏不倚也不带同情地把死的活的一起丢进大海。他们还用同样的无情方式处置了战死和重伤的伙伴。 不一会儿,有个船员看见克莱顿夫妇走过来,举着斧子冲过去,大喊道:“这儿还有两个喂鱼的!” 但布莱克·迈克尔动作比他快,那家伙没跑几步就背后中枪倒在甲板上。 布莱克·迈克尔一声怒吼,吸引住众人的注意力,指着格雷斯托克勋爵和夫人,大声说: “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你们通通不准打搅他们。听明白了没有?” 他补充说,“现在我就是这条船的船长。我的话就是铁令。”随后转过脸对克莱顿说:“你们两个自己待着,没人会伤害你们。”同时用眼光恫吓手下。 克莱顿夫妇完全照着布莱克·迈克尔的话做,没怎么注意船员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打什么算盘。 偶尔听见反叛者那儿隐约传出打骂争吵声。还有两次,寂空中响起邪恶的枪声。可是布莱克·迈克尔做这帮蛮人的头领最恰当不过,把手下管得俯首帖耳惟命是从。 灭了船长他们的第五天,瞭望台上能瞧见了陆地的影子。布莱克·迈克尔还无法判断究竟是小岛还是大陆,但他告知克莱顿,若调查表明此地适合居住,就要把他和格雷斯托克夫人及行李一起送上岸去。 “你们在那儿待几个月没问题,”他解释道,“这期间,我们会找有人居住的海岸分散些人手。我一定会让你们的政府知道你们的下落,然后派军舰立马把你们接走。” “如果让你们在文明化的地方登陆,就没法避免一大堆盘查,我们可没人能想出什么招儿蒙混过关。” 克莱顿极力抗议把他们扔在一个无名海岸的不人道的行为,任凭野兽甚至是比野兽更凶残的蛮人们残害。 可是他的话是百害而无一利,甚至还激怒了布莱克·迈克尔。他只好闭上嘴,死马当作活马医。 大约下午三点,他们驶近绿荫环绕的美丽海岸,正处在一个看似陆封的海港入口。 布莱克·迈克尔派了一整条小船的人去测量入口水深,以便查探“福瓦尔达”是否能够安然通过。 约一小时后他们回报通道的水不但深,而且直通小水坞。天黑前,三桅帆船便抛锚停在水平如镜的港湾怀抱里。 周遭陆地掩映在亚热带林木的葱翠之中,美丽宜人。远处大海汇作山丘高原,田野上都披着原始森林作外衣。 虽杳无人迹,但从“福瓦尔达”甲板上就能眺望到无数飞禽走兽栖息盘桓,说明这块土地极易供给人生活。还有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溪直贯入港,保证充足的淡水资源。 夜色笼罩大地时分,克莱顿和爱丽丝夫人仍在凭栏远眺,静默注视着日后的栖身之所。漆黑迫人的森林里传出凶残野兽的狂叫声,狮子低沉的怒吼间或伴着豹子的尖声呼啸袭来。 一想起要被抛到这蛮荒空寂的岸上,夜夜漆黑恐怖,危机四伏,她就吓得哆嗦,越发紧偎在丈夫身边。 天色更暗的时候,布莱克·迈克尔跑来告诉他们准备第二天清晨登陆。他们据理力争到更接近文明化的宜居海岸再下船,盼着能有人照应。但布莱克软硬不吃,连重金当前也不为所动。 “虽然很清楚要保住众兄弟的脑袋就该直接把你俩灭口,但这整条船上也就剩我不愿意杀你们了。我布莱克·迈克尔从不忘恩负义。你救过我一命,反过来我也饶你们一命,已经仁至义尽了。” “兄弟们不想再忍了,要是不赶快把你们送上岸,他们兴许就要找麻烦了。我会把你们的东西都运到岸上,外加炊具、搭帐篷的旧帆和找到野果猎到野味前足够你们吃的口粮。” “有枪防身,你们肯定能一边在这里自在地住着,一边等援兵来。藏妥当以后我保管教英国政府知道你们在哪儿;但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我是不会告诉他们具体在哪儿的,再说了我也搞不清这是啥地儿。不过他们肯定找得到你们。” 他走后,他们无言下了船舱,不祥的预兆满溢。 克莱顿压根不信布莱克·迈克尔真会把他们的行踪告诉英国政府,也无法确定第二天帮他们抬东西的水手们上岸后会不会下毒手。 一离开布莱克·迈克尔的视线,谁都可能把他们弄死,而布莱克·迈克尔眼不见心不烦,不会良心不安。 再说了,就算逃过这一劫,谁能保证将来不会更凶险?要是光他一个倒有苗头能多活几年,毕竟他是个身强体健的男人。 但爱丽丝呢,即将诞生在这艰苦难捱、险象丛生的蛮荒之地的小生命呢? 一想到日后处境极险,孤立无援,艰难无望,克莱顿不由得打个寒战。但上天仁慈,没让他瞧见阴森恐怖的丛林深处那更无法预测的艰险正等着他们。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那一大堆包厢行李都堆上甲板,卸到小船上,等着转运上岸。行李又多又杂,因为克莱顿夫妇预计要在新家待上个五年八年的。因此除了许多生活必需品,还有不少奢侈品。 布莱克·迈克尔打定主意,克莱顿夫妇的东西一样都不能留在船上。这究竟是出于对他们的同情,还是为了自己考虑,就很难说了。 毋庸置疑,载有失踪英国官员所属物的可疑船只,在世上任一个文明化的港口都逃不了盘查诘问。 因此他下定一颗心,多方努力,坚持命令把克莱顿的左轮手枪据为己有的水手物归原主。 几条小船里还装着咸肉和饼干、少量土豆和豆子、火柴、炊具、工具箱和布莱克·迈克尔先前允诺的旧帆。 布莱克·迈克尔似乎也害怕克莱顿的担心变成真,他亲自陪他们上岸,直到几条小船的储水桶里装满淡水,开始驶向停泊的“福瓦尔达”,才最后一个离开他们夫妇。 几条小船在港湾平静的水面上缓缓前行,克莱顿和妻子默默伫立望着他们离开,对迫近灾难的恐惧和极端无望油然而生。 他们身后一个低矮的山脊中,另几双眼睛也在向外张望——眼距很近,目露邪光,在浓眉下灼灼而视。 “福瓦尔达”驶出港湾狭窄的入口,消失在凸出礁石之后时,爱丽丝夫人伸手搂住克莱顿的脖子,无可抑制地抽泣起来。 她曾勇敢地迎接反叛后的危险,也曾豪迈坚韧地直视日后的苦难;但事到临头,完全与世隔绝的恐怖袭来,她过分紧绷的神经崩溃,整个人垮了下来。 他并未试图止住她的泪水。像这样由着压抑许久的情绪自然发泄最好,过了好久,这个比孩童大不了几岁女孩才重新控制好自己。 “噢,约翰!”她终于哭道,“多吓人啊。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啊?” “一件事,爱丽丝。”他淡定地说,仿佛坐在家里舒适的起居室中一般。“去干活。干活才能得救赎。绝不能放任自己胡思乱想,那样只会发疯的。” “必须一边干活儿,一边等待。我坚信咱们会得救的,即便布莱克·迈克尔食言,人们一旦发现“福瓦尔达”脱离既定航道,也很快就会派救援来了。” “可是,约翰,如果只是你和我两个,”她抽泣着,“我觉得能熬下去,可是……” “是啊,亲爱的,”他柔声回答道,“我也一直在琢磨这事。可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必须面对,同样地,我们也得面对它,鼓足勇气,满怀信心,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竭尽所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成百上千年前,早在那远古的洪荒中,我们的祖先兴许在这样的原始森林当中遇到无数磨难,而今我们也必须面对。如今我们也要延续他们的胜利。” “他们做得到,我们就不行吗?我们更胜一筹啊,我们的头脑不是有自古累积的精粹知识作武装吗?不是有科学赐予我们自保、防卫和维生的知识技能吗?他们当时可是对此一无所知啊!爱丽丝,他们当年靠着石骨工具和武器所做到的,我们一定也能完成!” “啊,约翰,我恨不得自己变成个用雄性逻辑思考的男子汉,但我是女人,靠心感应世界,而不是纯粹凭头脑分析,我所能感知的一切都太过可怕和难以想象,甚至都无法用言语表达。” “但愿你说得对,约翰。我要尽全力变成勇敢的原始女人,做原始男子称职的伴侣。” 克莱顿脑中闪过的头一个念头就是搭个窝棚过夜,以免被觅食的野兽折磨。 他打开装有步枪和弹药的箱子,万一干活儿的时候遇袭,两人便随时能武装起来。随后他们一起搜寻第一夜落脚的地方。 距海滩一百码左右有一小块平地,没长什么树木,最终他们决定建个长久的居所,但眼下两人都觉得,最好先在树间搭一个小平台来躲避大型野兽,毕竟这片可是野兽们的地盘。 最终克莱顿选定四棵树,能搭一个八平方英尺的长方形平台。他从其他树上砍下些长枝,在距地面十英尺上下围起框架,用绳子把树枝紧拴到树上。绳子还是布莱克·迈克尔从“福瓦尔达”的货舱里拿给他的。 克莱顿又在框架之上密密地铺上细小树枝,其上又垫着随手可得的象耳树宽大叶子,最后把大帆叠得厚厚的摞在上面。 七英尺只上,他搭了个相似而略轻的平台作房顶,又在四周扯上帆布作墙。 大功告成后,一个舒适的小窝就出现了,他又运了些轻巧的行李进去。 此时已近黄昏,趁夕阳西下前克莱顿能再赶制出粗糙的梯子。爱丽丝夫人扶着梯子就能爬上新家了。 一整天里丛林的这一隅都环绕着激动不已、羽毛鲜亮的鸟儿,猴子们也上蹿下跳,吱吱乱叫,全都充满兴趣和迷恋地注视着这两个新来的家伙变出令人称奇的小窝。 尽管克莱顿和妻子都警惕盯着四周,但是一直没见到什么大型动物出没。只有两次,邻居小猴子们吱吱尖叫着从附近的山岗上冲出来,还不时从瘦小的肩膀上扭过头惊恐地回望,那模样摆明了是在说,那边有怪兽,他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赶在日暮前,克莱顿做好梯子,从近旁的溪边打了一桶水,两人爬上了相对安全的空中树屋。 因为天儿热,克莱顿把边上篷布撩到屋顶上,他们像土耳其人一样坐在毯子上。爱丽丝双目圆睁,盯着丛林中发暗的阴影,忽地伸出手抓住克莱顿的胳膊。 “约翰,”她轻声说,“看呐!那是什么?是人吗?” 克莱顿转眼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山岗的丛影之下隐约是个直立的巨大身影。 它就站在那儿,似乎在倾听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身,融入到丛林阴影中去了。 “是什么啊,约翰?” “我也说不清,爱丽丝。”他满怀沉重地说,“太黑了,看不到那么远,说不定只是月亮上升投下的影子。” “不,约翰。就算不是个人,也是个大块头、长得似人的怪物。噢,我好怕。” 他双臂拥着她,在耳边柔声说着鼓劲的话和甜言蜜语。 一会儿,他把篷布放下,紧紧绑到树上,两人完全密闭起来,只在冲着海滩的地方留了个小口。 小小的空中树屋一下变得漆黑,他们躺到毯子上,想借着梦乡暂时遗忘一切。 克莱顿面朝小口而卧,手枕一支步枪和两支左轮手枪。 他们刚闭上眼,身后丛林中就传来豹子骇人的吼叫。它越来越近,最终他们能清楚地听到这只庞大野兽就在他们正下方停下来。整整一个多小时,豹子对支撑平台的树连嗅带挠,随后才慢慢穿过海滩而去。明亮的月光下,克莱顿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只巨大而漂亮的豹子,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大的一只。 漫漫长夜,他们只迷瞪了几下,因为夜间丛林中传来群兽嘶吼和窸窸窣窣的响动,总是一次次把紧绷的神经逼向崩溃边缘,刺耳的吼声和野兽庞大的身躯在身下悄悄腾挪的窸窣声,无数次把他们吓得惊醒过来。 第三章 生死之间 清晨让万物焕然一新,对于克莱顿夫妇却意义不大。尽管黎明确实让他们感到如释重负。 吃了一顿咸猪肉、咖啡和饼干做的简易早餐,克莱顿就开始盖房子。因为他心知肚明,除非筑起四面高大结实的墙壁,以此与丛莽生活相隔绝,夜里才能过上安全安心的安稳日子。 这项工程浩大艰巨,虽然只是要盖间小屋,也得花上多半个月。造屋用的是直径六英寸的圆木,再用粘土将其间缝隙填平,粘土都是从地面下几英尺挖出来的。 他用从海滩捡来的石头在屋子一头砌了个壁炉,周围都糊上粘土。小屋造好后,他又在墙壁外加涂了四英寸厚的粘土。 他在窗口用直径约一英寸的细树枝结结实实地编成横竖相间的窗格,这就挡得住力猛的野兽了。如此一来,他们既能享有优良的通风口,随时呼吸新鲜空气,又不用担心小屋的安全系数会降低。 尖形的屋顶上先是细密地铺上细枝,再垫上丛林里摘来的高草棕桐叶,最后用粘土封筑。 行李箱的木板被拆开钉成小屋的门。木板钉了一层又一层,层层叠错交叉,最后钉得足有三英寸厚,相当结实,承受得住巨大压力。他们盯着板子瞧,一叠声地笑。 此后最大的困难出现了,克莱顿无法把做成的厚门装上门框。但是花了两天的功夫,他终于用硬木头做出两个结实的转轴。有了它们,不但能把门安上,而且开关简易方便。 屋顶一盖好他们就立马搬进小屋,随后刷刷墙,做做扫尾工作。夜里入睡时就用一摞箱子顶住门,以此构筑了一个相对安全舒适的居所。 制作床、椅子、桌子和碗橱就相对容易了。因此,到第二个月月底,他们已经很好地安顿下来了。除了挥之不去的对野兽袭击的恐惧以及与日俱增的孤寂之外,似乎没有什么不适且不快的事了。 一入夜,大型野兽就在小屋周围嘶吼咆哮,但日子久了,对这些日复一日的嘈杂倒也会习以为常。没过多久他们就对咆哮声置若罔闻,能一夜安睡到天明了。 他们瞥见过登陆那晚瞧见的那个巨大类人的影子足有三回,但距离都不够近,分不清到底是人是兽。 一大群羽毛光鲜的小鸟和小猴子们渐渐跟新伙伴熟悉起来,在这之前,它们从未见过人,但随着最初的恐惧烟消云散之后,它们便在森林、莽丛和荒原野生动物那种好奇心的驱使下,越来越靠近。不到一个月个时间,就有几只小鸟敢从克莱顿夫妇的手里啄食了。 有一天下午,克莱顿正在为小屋作拓建,多盖几间屋子,一群奇形怪状的小家伙们尖叫着,窜过树林,从山岗上冲下来。它们边跑边探头恐惧地回望,冲到克莱顿跟前才停住脚,吱吱喳喳乱叫一通,似乎是警告他提防危险。 不消一会儿,小猴子害怕的家伙现形了,却正是克莱顿夫妇间或瞥见的人形兽。 它半立着身子穿出丛林,拳头紧攥、时不时用手背拄地。是只硕大的类人猿。一边行进一边低嚎,叫声低沉难听,间或发出狗吠般的嘶鸣。 克莱顿离小屋有一段距离,他本是来为建屋工程砍棵中意的树。这几个月的白天他都没见有什么凶猛野兽出没,便在这习以为常的安然当中警惕渐松,把步枪和手枪都留在了屋里。现在眼瞅着巨猿压倒灌木径直奔自己这儿来,偏偏其来势正断了自己的后路,克莱顿不禁后脊梁骨发冷,一股战栗传遍全身。 他清楚得很,单凭斧头跟这凶猛的怪物斗简直就是自取灭亡……还有爱丽丝。噢,神呐!他暗想,爱丽丝怎么办呢? 但仍有一线生机,他可以奔回小屋。他转身猛冲,高声警惕妻子赶快回屋放下大门,以免巨猿在那儿断了他的退路。 格雷斯托克夫人正坐在离小屋不远的地方,一听丈夫疾呼便猛一抬头,正瞧见巨猿。它又大又笨的身躯,行动却是出人意料地敏捷,正扑将过来要把克莱顿撞倒。 她低吼一声,跳着回转身冲向小屋,进屋后回头瞥了一眼,顿时心惊肉跳,只见丈夫已被野畜堵得无路可逃,唯有紧握斧头,准备在那狂怒的畜生发起进攻时扑上去做最后一搏。 “关上门锁紧,爱丽丝!”克莱顿大声喊道,“我能用斧子了结这家伙!” 但他俩都明白,他在劫难逃。 巨猿壮如猛牛,体重约有三百磅。粗重的眉毛下,一双长得很近、令人作呕的眼睛闪着凶光。它在猎物面前停了一下,可怖的怒吼中露出巨大的犬牙。 越过野畜肩头能望见小屋门前,二十步开外的地方,年轻的妻子正端着一支步枪走出来,克莱顿顿时惊惧不已。 她一向害怕武器,碰都不敢碰。可现在却像母狮护崽一样,无惧地冲巨猿奔来。 “回去,爱丽丝!”克莱顿喊道,“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快回去!” 但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与此同时巨猿发起进攻,克莱顿也顾不上多说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挥斧头,但孔武有力的巨兽用骇人的大手擎住斧头,从克莱顿手里硬夺过来,扔到一边。 它恶吼一声,向手无寸铁的猎物猛扑过来。但正当它饥渴的獠牙快要咬到克莱顿的脖颈时,随着一声刺耳的爆炸声,一发子弹从巨猿的两肩之间射进它的后背。 野兽把克莱顿掀倒在地,转身攻向新的对手。它面前正站着吓呆了的爱丽丝,她想再开枪射巨猿,却不懂如何用枪,子弹总上不了膛。 克莱顿当即一跃而起,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猛冲上前想把巨猿拖离被扑倒的妻子。 但几乎没费劲就推倒了巨猿。那庞然大物缓缓倒在他眼前的草丛里——原来巨猿已死,子弹终是起了作用。 克莱顿迅速查看了妻子周身,发现她并未受伤,由此断定巨猿该是扑向爱丽丝那一刻死的。 他轻扶起昏迷不醒的妻子,抱她进了屋。但整整两个小时之后她才恢复意识。 她刚开口的几句话搞得克莱顿茫然不已。恢复知觉一会儿,爱丽丝开始环顾小屋里面,随后心满意足地叹息一声,说道: “噢,约翰,真的回到家了,这实在太好了!我做了个可怕的梦,亲爱的。我梦到我们不在伦敦,而是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方,有许多巨兽袭击我们。” “好了,好了,爱丽丝,”他抚摸着她的额头说,“再睡会儿吧,别管那些噩梦了。” 是夜,伴着门前豹子的长啸和山头上狮子低沉的怒吼,一个小男孩降生在这原始森林旁的小屋中。 格雷斯托克夫人再也没从巨猿袭击的惊恐中完全恢复。尽管儿子出世后她又活了一年,却再也没离开过这间小屋,也从未完全搞清楚,自己根本不在英格兰。 有时她会问克莱顿夜里怎么会有古怪的叫声,问仆人和朋友怎么都不见了,为什么屋内的装潢器物如此奇怪而粗糙。尽管克莱顿从未试图隐瞒实情,但她始终无法完全领悟他话中的真意。 但碰到别的事她又清楚得很。有了个小儿子的愉快喜悦还有丈夫对自己持续不断的关爱,使她这一年过得相当幸福,可算是她短暂生命当中最愉悦的日子。 克莱顿很清楚,若是她完全清醒,便会忧愁忧思不堪重负,因而尽管看她这个样子自己会痛苦万分,但有时倒也为她开心。毕竟她不懂,就不必受那么多苦。 除非机缘巧合,他早已对获救不抱任何希望了。于是,他将一腔热情都倾注在美化小屋上面。 狮皮和豹皮作地毯。墙边立着一排橱柜和书架。他还自己动手捏了几个怪模怪样的花瓶,里面插上美丽的热带鲜花。竹草编作窗帘。最辛苦的工作还要数仅靠极简陋的工具将木头加工成木条,镶嵌翻新墙壁和天花板,给小屋铺上光洁的地板。 自己的双手竟能完成如此粗重而不惯的活计,他竟不免微微讶异。但他很爱干活,因为这都是为了她,为了那个带给他无尽欢愉的小生命。尽管儿子的诞生给他增加了百倍的责任,也愈发显示出他们处境的险恶。 接下来那年,克莱顿又险遭数次巨猿袭击,且它们现在似乎频繁在小屋四周活动。但克莱顿即便出门也总是枪不离身,所以并不畏惧那些巨猿。 他随后加强了窗户的防护措施,在门上装了一把独特的木锁,如此一来,在常常需要外出打猎摘果以维持生计的时候,就不用怕有什么猛兽会偷袭小屋了。 起初,他从小屋的窗口就可以打到不少猎物。但后来,动物学乖了,知道轰鸣的步枪会从这间奇怪小屋发射。 闲暇的时候,克莱顿会看预备带去新家的书,还会为妻子朗读。其中带了不少给孩子看的,从画册、识字启蒙书到各种读物应有尽有,因为原以为还不及回英格兰去,小家伙就该学认字了。 其他时候,克莱顿习惯用法文写日记,把离奇生活的点滴一一记录下来。日记本都锁在小铁盒里面。 在儿子出生一年后的夜里,爱丽丝夫人安然而逝。她走得十分安详,数个小时后克莱顿才意识到妻子真的去了。 对此情此景的惊惧缓缓占据克莱顿的心,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充分体悟到那莫大的苦痛和肩上恐怖的重担,他得照顾小家伙,那个嗷嗷待哺的襁褓婴儿。 最后一篇日记写在妻子死后第二天,他以实事求是的笔调细数着哀情种种,平添其中苍凉,透着久经苦痛无望后的麻木,乃至经此浩劫亦无法再添一丝伤心: 儿子饿得直哭——噢,爱丽丝啊爱丽丝,我该怎么办? 约翰·克莱顿写下最后几个字,握着笔的手注定永远撒不开了。他脑袋枕着伸直的双臂,疲倦地趴在为妻子造的桌上,而她却躺在近旁的床上,身子都僵直冰冷了。 好久好久,除了小男孩那天可怜见的哀号,没什么声音打破丛林晌午的死寂。 第四章 群猿部落 大海之后一英里开外的台原丛林中,巨猿柯察克正对着部众大发雷霆。 部族中相对年幼个小的成员都急窜上大树较高的枝杈上逃避他的怒火,他们宁愿冒着生命危险挂在几乎承担不了他们体重枝头,也不愿意直面老柯察克无法抑制的盛怒火光。 那怒火中烧的野兽大张着满溢泡沫的嘴,一副想要一口咬断几段椎骨的凶相,其余雄猿见状四下逃散。 一只倒霉运的小雌猿一把没抓稳高枝,正滑落到柯察克脚边,猛摔在地。 他狂吼一声扑将上去,强劲的利齿登时从她肚子上扯下一大块肉,又用一截断树枝恶狠狠狂敲她的头部和肩膀,直打到脑浆迸裂。 随后他瞥见了卡拉,她才刚带着孩子觅食回来,压根不知道那力大无穷的雄猿现在正大发雷霆,听到伙伴们尖锐的警告声,才不要命地撒腿逃命。 但柯察克已经欺身近前,几乎能抓到她脚踝了,好在她猛地从一棵树远窜到另一棵树上,猿类只有被危险逼得走投无路之时,才会兵行险招、死中求生。 她一举跃上树梢,但伸手够向更远一枝时猛地一震,小猿原本死命地紧抓着妈妈的脖子,但却被震得松了手,卡拉眼睁睁地看着小家伙坠落,翻滚旋转挣扎着,却仍是跌在了三十英尺下的地面上。 卡拉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吼,急冲向孩子那边,将柯察克的威胁完全抛诸脑后,但她揽起那血肉模糊的小小躯体时,它却已经死了。 低低呻吟着,她坐在地上将尸体紧搂在胸,柯察克却并未企图欺凌卡拉。小猿的死让他那走火入魔般的怒气瞬时消散,一如怒气来时般忽然。 柯察克是一只身形巨大的猿王,重约三百五十磅。前额很低,发际线靠后,双眼充血,眼距很近,紧挨在粗糙扁平的鼻子两边,耳朵又大又薄,但比大多同类的小。 霹雳的火爆脾气外加孔武有力的身躯,让他凌驾在这个小部族之上。他二十几年前在这里降生。 柯察克处于鼎盛时期,大可在密林中横冲直撞,再无猿能出其右,其余更大型的野兽亦不敢来袭。 在这蛮荒世界中,只有大象老唐特不怕柯察克,而柯察克却只对他畏惧三分。唐特一吼叫,大猿柯察克就带着手下疾奔向林木高耸的第二台原。 柯察克用铁腕和利齿统摄着类人猿部落,其中共有六到八个家庭,每家都由一名成年雄猿及数名雌猿小猿组成,总数在六七十之间。 卡拉是雄猿图不拉最年轻的配偶,图不拉的意思是“破鼻子”,而她亲眼瞧着摔死的小猿是第一胎,因为她也不过九岁十岁而已。 尽管年轻,但她体型硕大,力量强劲,漂亮优美,四肢匀称,额头又圆又高,证明她的智力高于同类。故而,她也在所难免地更能体悟母性之爱和丧子之痛。 但她毕竟还是一只猿,是物种上与大猩猩同源的残暴可怕野兽,可是却更聪明,再加上与堂兄大猩猩一般的天生神力,使他们成为人类敬畏的先祖当中最骇人的那支。 族众见柯察克的怒气消散,便慢慢从树上躲避处爬下来,纷纷回到先前坐卧的地方。 小家伙们在树丛间玩耍嬉戏。几只大猿俯卧在地面上柔软枯败的植被上,其他的在落枝和土块间翻找小甲虫和爬虫,他们吃这些充饥。 另有些猿在周边树丛间找野果、坚果、小鸟和鸟蛋吃。 大约一小时后柯察克召集部众,一声令下要他们跟在身后,便向海边进发了。 因为一路上相对开阔无木,群猿行进中大多是在地上行进,大象来来回回,踏破灌木、藤木、匍匐植物和树木,开出了唯一的路,猿类只需要沿着走就好。他们走路的样子笨拙,好像在滚,双拳紧握,关节按地,笨重的躯体晃着向前。 但穿越矮树丛的时候他们行动变得更快捷,从一枝荡到另一枝,像他们的表弟猴子一般灵敏。一路上卡拉都在怀中紧抱着已死的小猿。 午后少许,他们抵达了可俯瞰海滩的山脊,山下便是那座小屋,也就是柯察克的目标。 他见到不少同伴在那奇怪白猿手中的小黑棍下丧命,对方就住在这漂亮的窝里,柯察克那野兽的头脑打定主意,既要把那致命的玩意儿据为己有,又要到神秘兮兮的巢穴里一探究竟。 他千分万分渴望用利齿猛咬那奇怪动物的脖子,对那家伙既恨又怕,因此他常常带着部众来此侦查,以期趁白猿不备之时出手。 近来他们不再出袭,甚至都不现身,因为他们过去只要一出现,那小棍就咆哮出可怖的死讯,带走族众的性命。 今天,周围没有那个家伙的身影,他们还偷看到小屋的门敞开着,便缓慢、小心又无声地爬过丛林,向小屋逼近。 他们不叫不嚎,也不怒吼狂喊,那小黑棍已经教会他们要保持安静,唯恐吵醒了它来索命。 他们走啊走的,直到柯察克暗暗摸到门边,向门里偷看。他身后跟着两只雄猿,随后便是卡拉,紧紧把死去的小家伙搂在胸前。 在屋里,他们看到那奇怪的白猿半躺在桌上,脑袋埋在手臂中,床上的什么东西被帆布盖着,而一个手工小摇篮中传来小婴儿可怜的哀嚎。 柯察克无声地进入屋内,蜷起身子准备进攻,随后约翰·克莱顿一个哆嗦直起身子,面向柯察克。 眼前的景象肯定把他吓呆了,因为门内站着三只公牛般巨大的猿,他们之后又拥着无数只,究竟有几只他永远没法知道了,因为他的步枪挨着手枪挂在最远的墙上,而柯察克发起了攻击。 当猿中之王丢下约翰·克莱顿,也就是格雷斯托克勋爵软趴趴的尸体,他的注意力便转向那小摇篮,但卡拉先他一步,他伸手去抓的时候她已经抱起婴孩,并赶在柯察克阻拦前夺门而逃,躲在一棵高树上。 她抱起爱丽丝·克莱顿活生生的小儿子时便把自己已死的孩子丢进那个空摇篮中,因为那活生生小家伙的嚎啕之声唤起了她一只野兽汹涌的母性情怀,而那死去的孩子早已不能勾起任何普世慈母皆有的舐犊之情了。 在那浓密大树的高端,卡拉把嚎哭的婴儿拥入怀,不久,这凶猛母兽胸中泛滥的母性本能正如他在温柔美丽母亲怀中感受到的一般,那番母爱柔情渐被这小男孩隐约感知,他便安静下来。 随后饥饿感袭来,倒冲破了二者的间隙,而英国勋爵及其夫人之子,便蜷在巨猿卡拉的胸中吸允乳汁。 与此同时,小屋内的群猿正小心地探查这古怪地方里有些什么。 柯察克很满意地确认克莱顿已死,便把注意力转移到床上躺着的东西上,上面还盖着帆布。 他小心翼翼地掀起盖布,但一看到下面的女尸便粗暴地将布扯开,用巨大多毛的手掌掐上那一动不动的雪白脖颈。 他手指深陷在冰冷的肉体中一会儿,随后才意识到她已经死了。他从尸体边转走,去查看小屋的内置,没再骚扰爱丽丝夫人或约翰勋爵的尸体。 首先是墙上的步枪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已经惦记这古怪致命、轰隆乱叫的棍子好几个月了。但事到眼前,他竟不敢贸然去拿。 他小心地靠近那家伙,随时准备那家伙一低声狂嚎就溜之大吉,毕竟他目睹过那家伙狂吼的情形,他的同伴无知轻率地袭击手握家伙的厉害白猿之时,就当即毙命了。 这畜生脑海深处冥冥中觉得,那轰隆乱叫的棍子只有在能操纵它的人手里才会危险,但仍然过了好几分钟才敢动手去摸它。 他反而在步枪前来回徘徊,头也随之摆动,眼睛一秒钟都不曾脱离那渴慕之物。 他像拄拐一样撑着两条长长的手臂,一步一步左摇右摆着身体,巨猿之王走来走去,发出低沉的粗吼,间或伴有穿耳欲聋的尖叫,丛林之中反而显得寂静无怪声。 他在步枪前驻足一会儿。然后他慢慢提起一只大手,悬在闪闪发光的枪管边,却又再次抽回手,继续匆匆踱步。 巨兽似乎要上演无畏的戏码,借着狂野声音发泄,努力鼓足勇气要把步枪握在手中。 他又顿了一下,这次终于顺利迫使手勉强碰上冰冷的钢管,抓了一下终于还是立马放开,又踱起步来。 这古怪的程序一次次重复,但信心渐长,巨兽终于把步枪摘下挂钩,握在手中。 发现那玩意不会伤到他,哥查便开始靠近查看。他从头摸到尾,瞄向枪口黑漆漆的洞口,手指触过准星、后膛、抢把,最后碰到扳机。 这整个过程当中,进了屋的猿都拥坐在门边看着首领,那些门外的都张头探脑地挤着想瞥一眼门里的情形。 忽然柯察克的手指按动扳机。小屋中爆出一声震耳巨响,门内外的猿仓皇要逃,却手忙脚乱地倒了一地。 柯察克同样很害怕,以至于吓得几乎都忘了把骇人怪音凶器丢掉,反倒紧握着抢冲向门口去了。 跑过空地,步枪准星前挂住了内扣门的边缘,所以巨猿一逃走身后的门就被大力关紧了。 柯察克跑到离小屋稍远一些的地方停下来,发现自己仍然握着步枪,就跟丢掉烫手山芋一样扔了枪,他也根本不打算捡起来——那噪音实在超过他那畜生神经的负荷,但他现在相当确信那可怕的棍子扔在一边是相当安全无害的。 过了一小时群猿才再一次接近小屋继续探查,终于又来到小屋的时候却懊恼地发现门关上了,而且安然紧锁,强力也冲不开。 克莱顿安的门闩在柯察克夺门而出时碰上了,群猿也没办法通过重重栅栏的窗户。 在附近兜兜转转了一小阵子,他们就开始退回之前来的那片丛林更深处和更高的台原地。 卡拉没有立马带着小养子回到地面上,但现在柯察克召唤她随众回去,声音里并没有怒气,所以她就轻轻跃过枝头,加入大家返程。 想来探看那古怪婴孩的猿都被卡拉龇牙咧嘴、低沉恶吼地轰走了,还伴随着一连迭声的警告。 他们保证绝不伤害小孩,她才允许靠近来看,但死活不给他们摸。 就好像她清楚自己的小孩脆弱易伤,深恐同伴粗糙的爪子会弄伤小家伙。 她还另做了一个动作使得行走变得不便而艰难。牢记自己孩子的死因,她走到哪里都用一只手把新得的婴孩紧搂在胸前。 其他幼猿都骑在妈妈背上,小手臂向前紧搂着毛茸茸的脖子,双腿紧夹在妈妈的胳肢窝下。 卡拉却不这样,她紧紧在胸前抱着格雷斯托克勋爵幼子那小小的躯体,让他两只漂亮的小手抓着覆盖胸前的长长黑毛。她已经亲眼看到一个孩子从自己背上跌落致死,决不能再冒险了。 第五章 奇异白猿 卡拉温柔地养育那个小孤儿,默默纳闷为什么它不像其他猿妈妈的小猿那样变得力大而敏捷。她收养这小家伙近一年了,他才会走路,至于爬树嘛——天呐,他怎么这么蠢啊! 卡拉有时会跟年长些的雌猿聊起她那不争气的小家伙,但她们都搞不懂这孩子怎么学习起照顾自己来会这么迟钝不长进。为什么他连自己觅食都不会,可卡拉已经养了他一年多了。 她们要是知道在卡拉养他之前小家伙已经十三个月大了,肯定会觉得这孩子无药可救了,因为她们部族里的小猿两三个月大就比这二十五个月大的孩子能耐多了。 卡拉的丈夫图不拉相当生气,要不是卡拉精心照养,他早把孩子扔走了。 “他永远长不壮,”他嚷嚷道。“你总是要抱着他保护他。他能给部落带来什么好处?屁都没有,就是个拖油瓶。” “把他扔到高草丛里静悄悄睡觉去吧,你该多生几个强壮的猿,咱们老了也有依靠。” “绝不,‘破鼻子’。”卡拉回答。“要是我一辈子都得抱着他,我就抱他一辈子。” 随后图不拉跑到柯察克面前请求他运用权威压一压卡拉,迫使她放弃“小泰山”——他们给小格雷斯托克勋爵取了这个名字,意思是“白皮肤”。 但柯察克跟卡拉提这事的时候,她就威胁说要是再插手孩子的事,就离开部落,这可是丛林之民不可剥夺的权利,若在部落中不合群便可离开。他们不再烦她了,因为卡拉是美丽匀称又年轻的雌猿,他们可不想失去她。 泰山越长大学习得越快,十岁的时候就是个爬树好手了,在地上也能做出许多厉害的事,他的小兄弟姐妹可办不到。 他跟他们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他们常常讶异于他超凡的机敏,但是他的力气和体型却不足,因为十岁的时候类人猿已经完全成年,有些超过六英尺高,而小泰山还只是个半大孩子。 但这是什么样的孩子啊! 很年幼的时候他学着妈妈的样子用手从一枝荡到另一枝,再大些就在白日里花大把时间跟兄弟姐妹在树端窜来窜去。 他能在令人目眩的高度从一个枝头荡到二十英尺之外,极其精准地抓住在狂风中乱摆的落枝,还不会剧烈摇晃。 他还能一蹬腿急速从二十英尺高的树端一枝一枝窜到地面,又能如松鼠般轻便敏捷地攀上热带巨树的最顶端。 但年仅十岁的泰山却和一般三十岁的成人一样强壮了,远比最训练有素的运动员还敏捷。他的力气也与日俱增。 与凶猛猿类度过的生活很愉快,毕竟他脑中并无其他的记忆,也根本不知道诺大的宇宙之中存在他所熟悉的小森林和丛林野兽之外的物和事。 他近十岁的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和伙伴们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别。他小小的身体被日光晒得棕黑,发现自己浑身光溜无发,就跟什么低劣的蛇类或爬虫类一般,便猛地感到一阵猛烈的羞耻感。 他从头到脚糊满泥巴,以此削弱这点观感,但泥巴总是会干涸脱落。再说糊着泥巴很不舒服,他没多久就放弃了,宁可羞耻,也要舒服。 部族常去的一片高地上有一个小湖泊,泰山第一次在这里清澈平静的水面上看到自己的脸。 旱季的某个闷热的日子,他跟一个表兄弟跑到河堤边喝水。他们探身的时候两张小脸都倒映在平静的湖面上,一个是凶猛可怕的猿面,一个是古老英国贵族后裔的面庞。 泰山很吃惊。身上无毛已经够惨了,还长了这么一张脸!他都纳闷其他猿能不能正眼瞧自己一眼了。 嘴上那一条小缝,还有那一口小白牙!跟旁边那厚实的嘴唇和强力的獠牙怎么比啊,那小兄弟太走运了! 还有那根高高的鼻子,细得就跟没发育完似的。跟同伴那美丽宽大的鼻孔比起来,他不免羞红了脸。那鼻子多美啊!为什么他的鼻子就能纵贯半张脸呢!小泰山可怜巴巴地想,长得这么帅感觉肯定很好吧! 他沉浸于对自己外形的震惊中无法自拔,都没听到身后一个大家伙拨开高草、静穿丛林的声音,他的伙伴小猿也没听到,只顾喝水咂嘴、心满意足地咕噜,完全盖过来袭者的脚步声。 巨大的母狮子萨博在距两个小家伙三十步不到处甩着尾巴。她小心地向前探出一只长着肉垫的大爪子,无声落地后又举起另一只爪。她就这样往前进,肚腹压低,几近贴地,正是巨型猫科动物准备扑食猎物的状态。 现在她距离两个毫无防备的小玩伴已经不到十英尺了,小心地在身后弓着后腿,漂亮的皮毛下大块肌肉抖动。 她现在蹲得低到平铺贴地,只有蓄力前扑时高耸着后背而已。 尾巴不再甩了,而是安静直直地下垂着。 她就这样停顿一瞬,仿若石化,随后厉吼一声便扑上去。 母狮子萨博是个聪明的猎手。哪个次等的猎手都认为,攻击时的怒吼反而是种提醒,简直太蠢了,静悄悄扑上去不是比大吼大叫更容易制敌致胜吗? 但萨博很清楚丛林生物出奇敏捷,听力厉害得近乎不可置信。草叶相擦的窸窸窣窣声对他们来说与最大音量的狂吼无异,都不外乎是警醒而已,萨博知道自己那一扑是不可能寂然无声的。 她那狂吼并不是预警,是想把可怜的猎物瞬间吓瘫,以便强力尖爪刺入猎物的软皮肉,让他们无路可逃。 以猿来说,萨博的算盘打得很准。那小家伙蹲着发颤了一瞬,但这一瞬便足以致死了。 但是以泰山来说却并非如此,这人类男孩在凶险丛林生长,已学会临危不乱,他脑力更发达,心理判断比猿类敏捷得多。 母狮子萨博的吼声触及小泰山的脑神经和肌肉群,他迅速作出反应。 他身前是一汪深湖水,而身后是索命死神,一动不动肯定会惨死在利爪和尖牙下。 泰山一向讨厌水,顶多就用来解渴而已。他讨厌瓢泼大雨,水冰冷难受的触感让他很不喜欢,连带厌恶随之而来的雷电狂风。 野猿妈妈也教过他要避开深水湖,再说了,他几星期前不是亲眼看到小尼塔陷入水中一去不回吗? 但两权相害取其轻,他脑筋转得飞快,在山宝吼声刚划破丛林寂静之时便选定入水逃走,巨兽刚跃起时泰山就已经一头扎入冰冷的湖水中。 他不会游泳,而且湖水很深,但他仍是临危不惧,并未丧失作为高等动物人类的机智禀赋。 他飞快地滑动手脚,挣扎着想要飘出水面,但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刚巧就是狗刨,所以没过几秒他的鼻子已经露出水面,他发觉只要继续划水就能继续呼吸,还能往前游动。 他惊喜于这天之忽降的新技能,也没工夫多作琢磨。他与河岸平行前游,能看到那几近扑住自己的凶残野兽正蹲卧在小玩伴僵直的尸体上。 母狮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泰山,明显是盼着他回游上岸,但泰山可没这个打算。他反而扯开嗓门疾声呼号部落危急信号,同时警告有可能来救援的伙伴谨防落入山宝的恶爪。 远处几乎立刻传来回喝,当下就有四五十只大猿雄赳赳地急速从树尖窜来,直奔事故地。 卡拉当先,认出了自己挚爱之子的呼救声,她身边紧随的便是惨死在萨博爪下那只小猿的妈妈。 母狮尽管比群猿更有力更善战,但她可不想直面这群怒气上涌的成年猿,恨恨地怒吼一声,她便隐入丛林不见了。 这下泰山游回岸,迅速攀上干燥踏实的土地。冰凉的湖水带来的清新愉悦令他心中满溢惊喜,此后一有机会他就天天投入溪流或海水中,从不错过。 卡拉很长时间都无法适应这情景,尽管她们猿被逼无奈都会游泳,但并不喜欢泡在水里,从不会自动跳进去。 遭遇母狮的惊险体验却留给泰山愉悦的回忆,因为这次经历打破了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不然的话也不外乎就是觅食、吃饭和睡觉这类琐事而已。 泰山的部落大约在海岸沿线25英里及内陆50英里范围内活动。他们几乎反复在这一带出没,有时候在某一处盘桓数月,但他们在林间行走很快,几天就会走遍领地了。 这大多取决于食物源、天气情况和更危险的物种分布情况,不过柯察克常常率领部众长途跋涉,原因无他,只不过是老待在同一个地方很无聊而已。 夜间睡觉,他们都被黑暗笼罩,席地而卧,有时候用宽大的象耳叶盖住头,极少时候还盖着身子。夜里凉的话还会三三两两环臂抱着入睡,就这样泰山枕在卡拉胳膊上睡了好几年。 这巨大凶猛的野兽对另一物种的爱是毋庸置疑的,而他也将爱毫无保留地奉献给这只巨大毛茸茸的猿,若是他年轻美丽的母亲健在,这份爱原该是属于她的。他不听话的时候她也会扇巴掌,这倒是事实,但她从不凶,爱抚总是多过惩罚。 她的伴侣图不拉却一向厌恶泰山,好几次差点了结了他的小命。 泰山这一头也是不失时机地报复养父,只要能安然躲在妈妈臂弯里,或是在高树端的细长枝头,他就不遗余力地惹他,做鬼脸啦,骂脏话啦,无所不用其极。超凡的智力和狡猾使他生发出成千上万的阴毒伎俩,让图不拉的生活苦不堪言。 还很年幼的时候,他就会把长草打结编绳,常常用绳子绊图不拉,或是尽量把他吊上树枝。 长期把玩试验后,他学会打绳结,系活动绳套,就拿这些和小猿们一起自娱自乐。他们也尽力学着泰山的样子做,但也只有泰山能做得熟练。 有天玩耍的时候,泰山一手抓着绳端,一手扔出绳索套向飞奔的同伴。刚巧绳套正套上狂奔小猿的脖子,抻得对方忽然惊讶立定。 泰山暗想,哇,这游戏很有趣啊!他立马试着再耍一次。此后不懈努力学会了绳套索物的技巧。 如今图不拉宛若活在噩梦之中,无论白天黑夜,是睡是走,冷不丁就会有绳套锁喉,简直会被勒死。 卡拉因此惩罚小泰山,图不拉誓言复仇,连柯察克都注意到这事,又是警告又是威胁,却都徒劳无功。 泰山却毫不在意,那又细又结实的绳套还是常常趁图不拉不备套住他脖子。 其他猿见到图不拉的窘样倒挺“幸灾乐祸”的,破鼻子是个难相处的老顽固,大家无论如何也对他喜欢不起来。 泰山的小脑瓜子里有好多想法噼啪乱撞,但最要紧的是那非凡的理性光芒。 既然用长草延长臂展能栓得住其他猿,为什么不用来套萨博呢? 这想法在他意识和潜意识当中生根发芽,日渐成长,最后创下丰功伟绩。 但这都是几年后的事了。 第六章 丛林大战 在部落四处漫游时,他们常无意来到那个礁石封锁的小港湾,而这附近有一座门窗紧闭、寂然无声的小屋。在泰山看来,这座小屋就是永不枯竭的神秘快乐之源。 他经常从挂着帘子的窗口往里瞧,或者爬到房顶上,从黑洞洞的烟囱里朝下瞅,却始终未果,总也搞不清楚那结实的墙壁背后藏着怎样的秘密。 孩子特有的想象力幻化出满是奇珍异兽的玄妙图景。越是找不到破门而入的法门,越使得他千万倍地想进去一探究竟。 他经常几小时几小时地在房顶和窗前转悠,拼命探索钻进去的办法。但对那扇门却未曾留神,因为它显然跟那四堵墙同样结实。 险遇老萨博之后,他又一次来到小屋附近。向小屋走过去时泰山才注意到,从远处看,那扇门好像是作为独立的一部分安在墙上的。于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这八成就是小屋的入口,长久以来自己竟始终未察觉。 就像平常造访这座小屋时一样,只有他一个人待在那儿,因为猿对它都没有什么兴趣。关于雷鸣巨响神棍的故事在这十年间完整流传,将白人的弃屋笼罩于令众猿心生惊异和恐惧的气氛中。 从没有谁告诉过泰山他和这间小屋的关系。猿语词汇极其贫乏,对于小屋中的所见,他们倒是能说上一两句,但也不外乎是皮毛而已,压根找不到词可以准确描绘那两个奇怪的人或他们的财物是什么样儿。如此一来,早在泰山懂事之前,这个话题就为族众所遗忘。 卡拉也只是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地对他说过,他的父亲是一只陌生的白猿。但他不知道,卡拉并非自己的生母。 这天,他径直走向那扇门,仔细观察了好几个小时,被门上的铰链、把手、门闩折腾得手忙脚乱,最后,终于误打误撞地发现了开门的秘诀。那扇门在他惊讶的注视下,吱吱呀呀地打开了。 他好半天不敢冒险进去,直到眼睛习惯了小屋里昏暗的光线,才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挨进去。 地板中间躺着一具骷髅,骨头上已经连一点皮肉的痕迹都不剩了,徒留发霉、腐烂的衣服碎片附着其上。床上也躺着一具同样可怖的骷髅,但要小一点,旁边的小摇篮里是第三具,一个小不点儿。 小泰山对多年前那个充满死亡气息的日子里发生的可怕悲剧及其残骸无动于衷。密林中的蛮荒生活使他对已死或将死的动物司空见惯;即使他知道自己正面对着亲生父母的遗骨,心绪也不会有多大起伏。 屋子里的家什和器物才是牢牢抓住他吸引力的关键。他仔细查看那些在海岸与丛林的潮气以及时间的侵蚀下残存的东西:奇怪的工具、武器、书籍、纸张、衣服。 他轻而易举地打开箱子和柜子,在里面发现了一些保存得好得多的东西。 在这些东西里,他发现一把尖尖的猎刀,急急探手、却一下子就被锋利的刀刃割破了手指。他继续大胆试验,发现用这个新到手的玩意儿可以从桌椅上削下木片。 这个发现让他高兴了好一阵子,可是后来还是玩腻了,便继续对这间小屋的探索。在一个装满书籍的柜子里,他翻出一本色彩鲜艳的画册——儿童用的看图识字。 “弓箭手”(Archer)开头是个A,一只箭儿射过来。 “男孩儿”(Boy)开头是个B,他的名字叫作乔。 那图片深深吸引着他。 里面有很多与自己面孔相似的猿。翻到后面M字头下,有好几只天天能瞧见的、原始森林中来回穿梭的小猴子(Monkey)。但整整一本书里面并没有他的同伴,没有哪张画长得像柯察克、图不拉或卡拉。 起先他想从书上拿下那些小玩意儿,尽管不清楚那些都是些什么,也无法以言语描述出来,但他还是立马发现那些东西不是真的。 那些什么轮船、火车、母牛或是马对他来说不构成任何意义,反倒是挺纳罕彩色图片下和图片间那些稀奇小字,大概是某种古怪的虫子吧,他们都长着腿,但是遍寻不着眼睛或嘴巴。时年十岁有余他才首次见到字母表。 他之前自是从未见过印刷品,也从来没跟懂得丝毫书面语言的物种交谈过,更别提是见到谁读书了。 所以,小家伙参不透那些古怪字符的含义、一头雾水便没什么稀罕的了。 将近翻到书的中间,他瞧见了老对手——母狮子萨博,再翻下去发现了盘踞的西斯塔——蛇。 哦,这书可真是引人入胜啊!他十年的人生当中还从未如此喜爱过什么。实在是太全神贯注,直到暮色完全笼罩住他,字母也变得模糊,才意识到天色已近黄昏。 他把书放回柜子里带上门,可不想有谁发现或弄坏了自己的宝藏,他步入渐深的夜色中去,学着开锁前的样子原样关好大门。但离开前他又瞧见地上那把猎刀,便拾起来要带去给小伙伴们瞧。 刚往密林走了几十步就有个巨大的身影从眼前的矮灌木阴影中闪身出来。起先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同伴,但转瞬却意识到那是大猩猩波甘尼。 这么近的距离已经不容逃走了,小泰山知道自己得奋力为生存而战。巨兽黑猩猩是部落的死敌,一碰面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假若泰山是类人猿部落当中完全成年的一只,倒是跟大猩猩势均力敌,但他只不过是个英国裔小男孩,尽管相较而言已经算是肌肉强健,但是在残暴的敌人面前毫无胜算。尽管身上流淌着骁勇善战的优秀种族之血,再加上短短十年间始终与林间猛兽相伴左右,仍是凶多吉少。 他不会和我们那样感到恐惧。小小的心之所以加剧跳动是因为激战当前的兴奋激越。一有机会他会逃,但这仅仅是因为他计算得清自己不是这庞然大物的对手。但既然理智表明逃跑已不可行,他便勇敢地正面迎上大猩猩,毫不颤抖,更毫无惊惶。 野兽还未扑将近前他便迎上去,拳头紧握猛击那巨大的躯体,但却似以卵击石、徒劳无功。但一只手中扔握着在父亲小屋找到的刀,巨兽挥拳撕咬逼近身的时候,小男孩意外地用刀尖刺向它毛茸茸的胸脯。刀深刺进去,引得大猩猩疼痛狂怒地尖叫。 但小男孩却在那一瞬间学会使用那锐利闪光的玩意了,因此被横冲直撞的野兽扑到在地的时候,便连续刀刺猩猩胸膛,刀刀深及柄端。 大猩猩照着老祖那样战斗,大张双手猛力挥拳,用强劲的獠牙撕咬男孩的脖颈和前胸。 他们在地上来回翻滚恶斗。小男孩的手臂伤痕累累、鲜血淋漓,尽管仍是紧握利刃,但进攻的力气却越来越弱了。随后小小的身体一个抽搐便僵止了,小格雷斯托克勋爵泰山滚落在枯叶满地的丛林故乡中,失去了知觉。 距海岸一英里开外的丛林当中,部族都听到了大猩猩挑衅进攻前的骇人叫声。柯察克按应敌惯例紧急集合,一是为了互相照应一致对外,谨防一只大猩猩背后还有一整个军团来袭,二是清点成员是否尽数安然无恙。 很快他们发现泰山不见了。图不拉坚决反对部族去支援。柯察克本身也对那古怪的小鬼没什么好感,便听了图不拉的谏言,耸耸肩转身回到枯叶堆的床那里去。 但卡拉的打算却全然不同,实际上一发现泰山不在家她就即刻飞身跃过交错的树枝,急速奔向事发地,大猩猩的叫声依然清晰可闻。 夜色已降临,月亮甫升,在林木葱郁的枝叶间洒下朦胧的月华,投射出稀奇古怪、斑驳怪异的阴影。 美丽的月光散落在地上,却徒增丛林暗处的魑魅魍魉之气。 卡拉如一只巨大的幽灵从一棵树攀上另一棵。时而缘着粗大枝干敏捷奔腾,时而踏着另一枝腾空而起,只顾抓着一枝又一枝向前疾奔向事发地,久在丛林中生活,她知道那就在不远的前方。 大猩猩的吼叫声表明他正在与密林之民作生死之搏。吼声猛然消逝,死寂笼罩着整个丛林。 卡拉搞不懂,大猩猩博嘎尼最后的叫声分明是临死前的苦痛挣扎,但此后再无声音传来,她便无法推测其对手的物种。 她清楚自己的小泰山不可能打死一只壮如公牛的大猩猩,所以她逼近声响传来之地的时候,便愈发小心,最终万分谨慎地缓缓爬到最低的枝头,焦急地瞥向月华笼罩处,想瞧瞧到底是哪两个在拼命。 不久她便来到跟前,月华下的一小片空地上是小泰山血迹斑驳的身体,旁边是那只状如公牛的大猩猩,一动不动,已然死了。 卡拉低呼一声抢到泰山身旁,把那浑身是血的可怜小家伙拥入怀中,探听生命迹象。她隐约听到了那颗小心脏微弱的心跳声。 她温柔地抱着他穿越漆黑的丛林回到部落,日以继夜地守护在他身旁,喂水喂饭,赶走骇人伤口上的苍蝇虫子。 这可怜的母猿对用药和手术一无所知。顶多是舔舐伤口保持干净,以便希冀伤口更快地自然愈合。 起初泰山什么都吃不下,发着高烧说胡话,翻来覆去。顶多是喝一点水,水都是卡拉用唯一的办法,一口口从溪边含回来的。 没有任何一个人类母亲会比这可怜的野猿之母更加无私地为命运抛来的孤儿牺牲奉献了。 高烧终于退了,男孩开始恢复健康。尽管伤口疼痛入骨,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他胸口有一片伤深可见骨,三根肋骨被大猩猩的强力勾拳打断了。一只胳膊险被獠牙咬断,脖子上一大块肉还被扯下,露着的静脉竟然没被利爪扯断真算奇迹了。 他以养育自己的野兽那般隐忍默默承受苦痛,宁可爬到高草堆中窝着,远离众猿,也不愿被他们看到自己的苦相。 他只愿意跟卡拉单独待着,但既然他已经好转,她就花更多时间外出觅食了。这爱心奉献的母猿在泰山伤重时都没怎么吃东西,几乎要撑不住了,结果瘦得跟一条影子一般。 第七章 知识之光 小伤患仿佛历经了几个世纪那么久才能重新走路,此后恢复速度相当神速,一个月后就强健活跃如初了。 他伤愈期间脑中一遍遍闪过与大猩猩搏斗的情形,首要的念头就是要寻回那把神奇的武器,是它让自己面对强健的林莽猛兽之时,从毫无胜算到反败为胜。 他迫切想要回到小屋继续查看那些神奇的东西。 于是一日清晨,他孤身前去展开搜寻。没找多久便寻到那已故死敌被啄食干净的白骨。尸骨边上便是被落叶掩埋半截的刀子,大猩猩的鲜血外加地面潮气早将它染得锈迹斑斑。 原本光亮闪闪的猎刀如今布满铁锈,泰山很是不快,但它毕竟仍是那令人敬畏的利器,只要有敌来犯便可凭着它战无不胜。他打定主意图不拉胆敢再来捣乱欺凌绝不再逃。 不一会儿他又回到小屋,没多久就打开门闩走进去。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搞清楚门锁的构造,他开着门凑近钻研,想搞清楚到底怎么能锁好,又怎样就能打开。他发现能从门里面反锁,便锁上再细细钻研,以防有野兽侵袭。 他开始依序探索小屋,但注意力即刻被书抓去了,书似乎对他有某种古怪而强大的影响力,它们奇妙如迷,逗引着他顾不上瞧别的东西。 这些书里面有一本识字启蒙书,几本儿童读物,好多画册,外加一本大字典。他一一看过,尽管满页爬满奇怪的小甲虫而毫无图片的书也令他好奇深思,但图画书最得趣迷人。 他蹲在父亲建造的小屋的桌上,赤着滑溜棕黑的小身体向前探着看书,书就捧在强健细长的小手上,一缕长长的黑发自漂亮的脑袋上散落,搭在明亮机智的双眼前。小小原始人人猿泰山谱写出一篇哀婉而又充满希望的乐曲,它寓意着一个原始人跨越蛮荒的黑夜,向知识光明前进。 他研习的时候神色紧张,隐约模糊地入了门,掌握了一些解读那些奇怪小甲虫含义的秘诀方法。 手上摊开了一本识字启蒙书,图片上的猿长得跟自己很像,但除了手和脸之外都被某种古怪花哨的皮毛覆盖,他当时还以为夹克和裤子都是些皮毛呢。图片之下有三只小甲虫——男孩(BOY) 他发现在这页文中,这三个字母以同样的次序反复出现了很多次。 他还发现一个事儿,那就是单个的虫子并不太多,但他们反复组合,有时候就一只,但大多数是相伴出现。 他慢慢翻着书页,浏览图画和课文,想要找反复出现的B-O-Y组合。不一会儿就在另一个小猿图片下发现了,小猿边上还有个奇怪的动物,四条腿走路,有点像豺,一点都不像他自己。图片下的小虫子长成这样: 男孩和狗(A BOY AND A DOG) 那三只小甲虫就是这样与那只小猿如影随形。 他就这样非常非常缓慢地学习进步着,还不知道自己开始的修习何其辛苦艰辛。这修习任务在你我看来简直是无法完成的——在压根不懂字母或书面语,甚至完全不晓得这种东西的存在的情况下,竟妄图学习读书。 这项工作并不是一蹴而就,不是只花一天、一周、甚至一月或一年就解决的,但他极其缓慢地学会了那些小虫子排列组合的规律,十五岁的时候已经通晓那本小小识字启蒙书中每张图片里字母组合的奥妙,还会读一两本画册。 至于冠词、连词、动词、副词、代词的含义与用途,他可是一无所知。 大约十二岁,他在一张桌子下发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抽屉,里面有铅笔。他拿出一支随便划拉,惊喜地发现桌面上竟出现了几条黑线。 他拿着新玩具相当带劲地涂抹,不一会儿桌面上就出现一片乱糟糟的圈圈点点和不规则线条,笔芯也磨平了。他又取出一支,但这一回目标明确。 他想把书页上乱爬的小甲虫照搬几个下来。 这任务可不简单,因为他抓着笔活像是握着匕首,用这姿势写字不轻松不说,字迹还不好认。 但他一有机会来小屋就动笔,累月坚持,反复练习后终于找到了握笔的最佳姿势,挥洒自如,如此一来他至少能粗略地写出每一个小甲虫了。 他就是这样开始写字的。 抄写小甲虫还赋予他另一项技能——算数。尽管他不能像我们那样数数,但总算对数量有了概念,算数的基础工具就是一只手上的五根手指头。 翻过许多书他确信已经认得了各种重复出现的小甲虫组合,那些字母图画书相当有趣,读得多了自然熟能生巧,泰山已能轻松自如地写下所有小甲虫构成的词。 自学程度日渐深入,最大的发现蕴藏在插图版字典当中,那是一座取之不竭的知识宝库,即使他早已掌握小甲虫背后的深意,但借着图片终究是能吸收到比课文更多的知识。 他发现字典词汇是按字母排序的,趣味盎然地搜寻起自己已经熟识的那些词,而词汇之后的字句和解释引领他登堂入室,探访更深层的知识。 十七岁的时候他已经学会读简单的儿童识字启蒙书,完全了解了小甲虫背后神奇美妙的真意。 他不再为光滑无毛的身体和人类脸庞而羞耻,因为理智上明白自己跟毛茸茸的野生伙伴们就不是同一个物种。他是人类,而他们却是猿,而林间穿梭蹦跳的是猴子。他也知道了老萨博是母狮,西塔斯是蛇,唐特是大象。他就是这样学会读书的。此后他的学习一日千里。借助大字典,他将遗传自父母的健全头脑和聪明才智发挥得淋漓尽致,以超越一般逻辑力的触感对不能完全理解的词汇胆大心细地猜测,而多数时候能估摸出词汇的含义。 部落迁徙成性,他的学习也时断时续。即便摸不到书,他敏捷的头脑仍是思虑不竭,以探寻奥秘为乐。 一片片树皮、平平的树叶、乃至平滑外露的土地都成了习字簿,他用刀尖反复书写自己学过的字词。 探索图书馆奥秘宝藏的爱好并没有使他忽略生活中更为严峻的课题。 他勤练套绳,把玩猎刀,懂得用平滑石头磨刀。 部落比泰山初来时更加壮大,因为在柯察克的率领下,大伙把其他丛林部落赶走,独享地盘上充足的食物,也不会受到嗜血成性的蛮夷骚扰,没什么成员战亡。 因此年轻雄猿成年后乐意在部落里找个老婆,要么从别的部落掳一个回到柯察克的地盘,大家和睦相处过小日子,总好过开疆拓土或是跟可怕的柯察克争王座。偶尔有个凶狠的家伙想试试走后一条路,但还没能有谁能从残酷暴戾的柯察克手中抢过胜利的王座。 泰山在部族中的地位特殊。大伙虽然把他算作自己人,但仍然觉得他与众不同。上了年纪的雄猿要么压根不拿他当回事儿,要么对他恨得牙痒痒的。要不是他天赋异禀的敏捷灵活,外加强悍的卡拉豁出去的保护,他老早就被赶走了。 图不拉自始至终都以泰山为敌,而泰山十三岁上下的时候,却也正是因为图不拉的缘故,大家都不再欺凌他,不招惹他了。当然难免有某只雄猿失心疯横冲直撞,这是丛林里面凶猛公兽的通病。撞枪口上,谁都不安生。 某天部众都在天然广场上集合,周遭山丘环绕,当中地势低洼,没有枝枝蔓蔓的葡萄藤和匍匐植物盘绕。泰山就是这天立威猿群的。 那片空地几近圆形,周遭林木参天,地上下层植物绵密纠缠,唯有从树干之间才能钻进这片场地。 这里安然无扰,部众常常跑来聚会。广场中间是一面奇怪的陶土鼓,是猿特意为特殊仪式垒造的。有人在密林深处听过这鼓声,却都无缘亲眼得见。 许多旅行者都见过猿的鼓,有些人还听到过鼓声,伴着这帮丛林霸者狂野诡异的欢呼,而格雷斯托克勋爵泰山无疑是亲身参与过这激烈、疯狂又令人沉醉的打鼓仪式——达达盛典。 无疑这种原始集会日后衍生出现代教会和民族的种种仪式典礼。穿越无以数计的年光,还处在人类文明之前最古老的蛮荒囹圄中,那些凶狠、毛茸茸的先祖们,在达达盛典上随着陶土鼓的节拍手舞足蹈,月光映照着这片热带丛林,密林深邃,一如今日。当夜我们某位浑身是毛的先祖从一枝荡到另一枝,来到第一个聚合之处轻巧跳下,落在松软的草皮上。 这一天,泰山终于翻身得解放,摆脱了十三年人生当中图不拉对自己整整十二年的迫害。部落百余个强壮的成员鱼贯穿过低台,无声地跃到广场上。 达达盛典总是标记着部落的大事件,好比说战斗取胜、捕获战俘、灭了某个彪悍强壮的丛林霸主、猿王驾崩新王加冕,全都有固定的仪式套路。 这一日因为杀了另一部落的一只巨猿,柯察克的部下在广场聚合后便见到两只壮如公牛的猿将已死的敌人尸首抬上来。 他们把死沉的尸身放在陶土鼓前,跟守卫似的蹲在尸体边,其他成员都蜷在草里面睡觉,直睡到升起的月亮吹响蛮荒狂欢的号角。 几个小时过去,小空地上悄然无声,只有羽毛鲜亮的鹦鹉间或鸣叫打破宁静,成千上万小鸟翻飞鸣啭,参天古木周遭姹紫嫣红开遍,兰花与凤凰木相映成趣。 最终夜幕袭来,林间的猿开始活跃起来,在陶土鼓周遭围了个圈。雌猿和小猿稀疏地排一列,蹲在圆圈外。前面是成年雄猿。鼓前坐着三只老雌猿,手执十五到十八英尺长、节疤满布的树枝。 第一缕月华照亮周遭的树端,雌猿们开始慢慢地、轻轻地敲打那声若洪钟的鼓面。 广场上愈发明亮,雌猿敲打陶土鼓的节奏也愈发快,力度越来越大,不一会儿狂野、韵律性的呼喊传遍丛林,扩向四面八方。巨大而暴烈的野兽们捕食时都停下来仰起头竖着耳朵听,捕捉群猿哒哒盛典那单调的轰鸣声。 野兽们间或发出一声刺耳狂啸或是雷鸣般的嘶吼,应和群猿蛮荒的乱叫,但谁都不敢凑近勘察,也不敢发动攻击,这么一大群猿聚在一起只能让群兽心生敬畏。 鼓声震耳欲聋时柯察克一跃跳入半蹲的雄猿和鼓手当间的空地上。 他直立着,向后甩着脑袋,抬眼直勾勾地盯着升起的月亮,毛茸茸的大爪子捶着胸膛,呼啸声令人闻之惊骇。 一声两声三声,那骇人的尖叫划破蠢蠢欲动的寂寥,以无可言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难以想象的死寂。 随后柯察克半蹲着,开始蹑手蹑脚地围着开放的圆圈走,远远避开陶土鼓边的死尸兜圈子,但始终用那暴烈邪恶的小红眼睛盯着尸体。 此时又一只雄猿跃入场中,照着柯察克的架势可怕地呼号,偷偷摸摸地随着他的脚步。另一只猿急速跟进,丛林中响彻几不停歇的嗜血嚎叫。 这是挑衅掠夺之音。待得全部成年雄猿都加入呼号兜转的舞群,攻击开始。 面前堆着许多进攻用的木棒,柯察克抄起一根狂怒着冲向尸体,一记完美的勾拳狠击上去,同时咆哮着战斗的呼号。鼓点愈发紧密,下手也更加快,群猿扑到被捕的猎品前狂击,并加入那兜兜转转的死亡之舞的序列。 泰山也是这群狂野蹦跳的一员。他周身棕黑,被汗浸透了,肌肉发达,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在那群粗野、笨拙、毛茸茸的野兽周遭显得灵巧健美。 在这场虚拟狩猎当中,没有谁比他更灵动飘忽,也没谁比他出手更凶狠,更没谁在死亡之舞中跳得比他还高。 鼓声更强,鼓点愈密,舞者们显然是被狂野的节奏和野蛮的吼声激励着,越跳越高,龇着牙,耷拉着哈喇子,嘴唇和胸前都沾着口沫。 这古怪的舞蹈跳了半小时,柯察克示意息鼓,三个雌猿鼓手急匆匆地越过舞者队列,返回圆圈外的旁观席坐定。随后雄猿们一头冲向那团被棍棒猛敲成肉泥的目标。 他们鲜有机会吃到鲜肉。故而狂欢最后一章就是好好品尝这刚宰好的肉,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大肆饕餮上。 巨牙陷入尸身中大块大块撕咬着鲜肉,越是身强力壮越能抢到好肉,体弱的只能在争夺呼号的中心战圈之外徘徊,静待时机抢一块落在地上的美食,或是等众强散去再咂巴点骨头边角肉。 泰山比群猿更想、也更需要吃肉。作为肉食者的后裔,他还从未彻底饱餐一顿肉。故而他扭动敏捷的小身躯,挤到你争我抢的群猿之中,盼着超常发挥争到一大块肉。 他身边挂着刀,正是未知生父遗留的那把,收在泰山按着宝贝书照葫芦画瓢自制的刀鞘当中。 终于挤到被哄抢殆尽的盛宴之前,他用利刃阁下一大块,比原先想要的更多,是一整条毛茸茸的前臂,它本是躺在柯察克脚下的。柯察克正忙着以猿王身份君权独享大肆饕餮,没留意到泰山这以下犯上的行径。 小泰山便从你推我搡的群猿中退出来,胸前紧搂着那块大得惊人的美肉。 没出息地挤在饕餮者身后的老弱残兵里面就有图不拉,他一开始就抢到一块特好的肉,退出来静静地享用完,正打算再进去抢。 他一眼瞥见泰山紧抱着毛茸茸的前臂从推推搡搡的前线退出来。 图不拉一看到自己憎恨的小家伙,那眼距很窄、充着血、猪一般的眼睛便闪着恨意,更包藏着对那可口美食的觊觎。 泰山也即刻瞧见了旧仇,即刻瞧出对方在打什么算盘,极其灵敏地窜到雌猿和小猿之间,想把自己隐藏起来。但图不拉紧跟其后,无路可躲,唯有三十六计走为上。 他急速奔向周边的树丛,轻巧一跃便单手抓住一根矮枝,改用牙齿衔着肉,迅速向上爬去,身后图不拉紧追不舍。 越爬越高,直上到森林之王的高树端,蜷在颤颤悠悠的枝头。图不拉身体过重投鼠忌器,唯有口吐白沫干生气。泰山高坐枝头对着五十英尺下那畜生极尽讽刺羞辱之能事。 图不拉气疯了。 骇人地狂叫怒嚎,他冲回地面,逮着雌猿和小猿就狠下杀手,狂咬那稚嫩的脖颈,又在雌猿们前胸后背扯下大块皮肉。 借着皎洁的月光,泰山目睹了这疯狂袭击的全过程。他看到雌猿和小猿爬到树端躲藏。随后池鱼受灾,广场当中的雄猿也被这只发了疯的伙伴咬伤,齐刷刷隐没在林木的阴影中。 广场上除了图不拉只剩下一只没来得及逃走的雌猿,她正迅速向泰山攀住的这棵树跑来,凶狠的图不拉紧随其后。 是卡拉,泰山一看图不拉在追她,便有如落石般急速跃下,跃过一枝又一枝,直奔养母而去。 此时卡拉已经跑到那粗壮的树下,泰山蹲在她上方不远,关切注视着追跑比赛是谁赢。 卡拉跳起抓住一根矮枝,将将跃过图不拉的头顶,差点就给追上了。她原本安全了,但听咔嚓一声树枝却断了。这一来她便直砸在图不拉头上,把他撞倒在地。 他俩瞬间都翻身跃起,尽管身手麻利,但泰山动作更快。狂怒中壮如公牛的雄猿却见这个人类之子挡在自己和卡拉之间。 这可正中了这狂烈猛兽的下怀,一声胜利的呼号,他扑向小格雷斯托克勋爵,但那獠牙却没咬上泰山那棕黑色的皮肉。 肌肉强健的手一把掐住他毛茸茸的脖子,另一只手紧握着锋利的刀子,对着那宽阔的胸膛一连刺了几十下。他出手疾如闪电,直到那躯体软趴趴下沉才住手。 图不拉翻滚倒地,人猿泰山一只脚踏在与自己终生为敌那家伙脖子上,抬眼望向空中满月,后仰着那年轻凶猛的脸庞,吼着狂野可怖的猿叫声。 部族成员一个个从树上藏身处跳下来,在泰山和被灭的死敌周遭团团围住,全员到齐之后,泰山转过身去。 “我是泰山,”他大声道,“我是个厉害的杀手。你们全都得尊敬我人猿泰山和卡拉母亲。你们谁都不如我泰山力大无敌。谁想跟泰山作对可要当心了!” 直视着柯察克那邪恶血红的双眼,小格雷斯托克勋爵边捶着自己结实的胸膛,边吼出捍卫人权猿权的尖锐叫声。 第八章 树冠猎手 达达盛典之后的第二天早上整个族群就开始离开森林,朝着海岸迁徙。 图不拉的尸体原封不动的在地上,因为柯察克的族人不吃同类。 这次迁徙实际上是一次悠闲的觅食之旅。这里有丰富的棕榈,李子,香蕉,还有野菠萝,有时候还能抓到小动物、小鸟、爬虫和昆虫,或者找到鸟蛋。他们会用强有力的下巴咬开坚果。如果太硬咬不开,就用石头砸开。 有一次,老萨博碰巧遇到他们,把他们追到了高处的树上躲起来。就像她畏惧猿群的人数众多和锋利的獠牙一样,他们对她的残忍和凶猛也同样有所顾忌。 萨博扭动着轻盈的身体,悄悄穿过茂密的丛林时,泰山正好坐在一个低矮的树枝上,萨博就在他的正下方。于是他抓起一个菠萝朝着他们族人的老对手砸了过去。那头野兽停下来,转过身,盯着在头上嘲笑她的小东西。 她愤怒地甩了一下尾巴,翘起厚厚的嘴唇,露出黄色的獠牙,皱起鼻子,发出一声可怕的咆哮,眯着眼睛露出愤怒和仇恨的目光。 她竖起耳朵,直视着人猿泰山的眼睛,发出了凶猛而刺耳的挑衅。泰山因为待在高处,比较安全,所以也不甘示弱地回敬了她的挑衅。 一时间,两个人都静静地盯着对方,然后萨博转身走进丛林,像一颗被大海吞噬的鹅卵石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在泰山的心里却闪现出一个了不起的计划。他已经把凶猛的图不拉干掉了,这难道不能证明他是一个伟大的斗士?所以现在他要追踪狡猾的萨博,然后像干掉图不拉一样把她干掉。这样他就能成为一个伟大的猎手。 在这个小小的英国男孩心底,激荡着一个宏大的愿望,就是要用衣服遮蔽他赤裸的身体。因为他已经从图书上知道了,所有的人都要穿衣服,只有猴子,猿和其他动物才会赤身裸体。 因此,衣服一定是一种伟大的徽章,是人类比其他所有动物更高贵优秀的标识。否则的话,不会有别的原因让人类穿上这些难看的东西了。 很久以前,当他还小的时候,他非常渴望拥有像母狮子萨博,公狮子努玛,或者豹子西塔一样的皮毛来遮挡他赤裸的身体,这样他就不像蛇西斯塔一样光溜溜的那么丑陋了。但是现在,他却为自己光滑的皮肤自豪,因为那表示他来自一个高贵的种族。泰山一会儿想要裸露身体来显示他高贵的种族,一会儿又想遵守自己族群的传统,穿上那些难看又难穿的衣服,这两种矛盾的愿望在他心里不停斗争。 遇到萨博之后,部落继续缓缓穿过丛林。但是泰山的脑子里全是他猎杀萨博的伟大计划,甚至在之后的很多天里,他很少想别的事情。 但是不久后的一天,有一件和他的利益密切相关的事情很快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天,天色忽然暗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树木都静止了,好像等待着一场即将降临的可怕灾难。整个丛林都在等待——但并没有等得太久。 隐隐约约地从远处传来一声低低的哀嚎。随着它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大。 所有的大树就像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按压着,俯向地面,几乎已经贴近了地面。但是除了风发出的深沉可怕的呜咽声外,一片寂静。 忽然间,大树反弹回来,摇晃着巨大的树冠,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发出抗议。一道明晃晃的闪电从翻卷如墨的云层中闪出来。如炮声般轰鸣的雷声也开始了可怕的攻击。暴雨倾盆——丛林顿时如同人间地狱。 整个猿群蜷缩在大树下,在冰冷的雨水中瑟瑟发抖。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道闪电照亮了疯狂摇摆的树枝、不断抽动的枝条和弯曲扭动的树干。 有时,丛林里的藏天古树被闪电击中,碎裂成无数片,飞落在周围的树丛中,砸落许多枝叶,砸倒旁边的小树,让本就混乱的丛林越发显得一片狼藉。 狂风把大大小小的枝条折断,砸向茂密碧绿的树林,给无数在树下生活的森林居民带来了灭顶之灾。 暴雨肆虐了几个小时,整个部落一直满心恐惧,挤在树下躲避。因为担心被落下来的枝叶砸到,同时也被耀眼的闪电和轰鸣的雷声吓坏了,他们一直惊恐地蜷伏在树下,直到暴雨结束。 就像开始时那么突然一样,暴雨结束得也很突然。忽然间风就停了,太阳也出来了——大自然又露出了笑脸。 枝叶上水珠欲滴,绚丽的花朵绽放湿漉漉的花瓣,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现出夺目的光彩。大自然已经忘记了刚才的灾难,它的子民也忘记了。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热闹的生活又开始了。 但是对泰山来说,这场暴雨让他明白了人类穿衣服的奥秘。如果这时候他的身上披着萨博厚厚的皮毛,那该有多舒服啊!这无疑更加激发了他实施冒险计划决心。 几个月以来,整个部落都在泰山的小木屋附近的海滩觅食,所以泰山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但是每次穿过丛林的时候,他总是带着绳套,还尝试了几次用它捕猎,但是落网的仅仅是些小动物。 有一次他躺在高高的树枝上等着猎物,看见野猪荷塔走过来,就抛出了绳套,套住了他短短的脖子。荷塔疯狂地想要挣脱,结果把泰山从树上拉了下来。 一听到有东西落下来,巨大的野猪马上转过声,看见是一只送上门来的小猿,他就低下头,发疯似的向泰山冲过来,把泰山吓坏了。 万幸的是,泰山掉下来时像猫一样四脚落地,并没有受伤。他马上爬起来,像猴子一样,灵活地跳上了一棵低矮的树枝,安全躲开了荷塔的攻击。荷塔只有白白在树下乱冲乱撞。 这一次经历让泰山知道了这个特殊武器的局限性。 虽然这次他损失了一根长绳子,但是也让他明白,如果这次把他从树上拽下去的是萨博的话,结果就不会这么幸运了:他肯定就丧命了。 泰山花了好多天才重新编好了一根绳子。一编好,他马上就开始了他的狩猎计划。他在通往水源地的小路边找了一根粗壮的树枝,把自己藏在厚厚的树叶里等待着。 几只小动物安然无恙地从他的身下走过去。他不想小打小闹,他要一只凶猛的动物来试试他的新计划是否有效。 最后泰山看见了他梦寐以求的对手,健壮的萨博,富有光泽的皮毛下可以看见她柔软的肌肉在滑动。 她巨大的掌垫落在狭窄的小路上,悄无声息。她昂着头,保持警觉。长长的尾巴卷曲着,慢慢摇动,非常优雅。 她离泰山栖身的那棵树枝越来越近。泰山也把手里的绳套准备好了。 像尊雕塑一样,泰山纹丝不动地端坐着。萨博走过去了,一步,两步,三步,然后泰山悄悄地扔出了绳套。 忽然张开的绳套像一条巨大的蛇一样出现在萨博的头顶。当她抬头观察声音来源的时候,绳子正好套住了她的脖子。泰山很快跳起来,把套在喉咙上的绳套拉紧,然后两只手紧紧握住绳子。 萨博被套住了。 受惊吓的萨博奋力一跃,转身向丛林逃去,但是泰山不想像上次一样失败,又损失一根绳子。他已经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就把绳子的另一端牢牢地系在树干上。当萨博第二次试图跳起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脖子被勒紧了。她在空中翻了一个滚,然后背部重重地摔在地上。 到目前为止,他的计划还算完美。但是,当他靠在粗壮的树丫上支撑着拉绳子的时候,他才发现想要把这个有着钢铁肌肉的庞然大物拉到树上吊起来绝非易事,因为她在不停挣扎、抓挠、撕咬和嚎叫。 老萨博太重了,特别是当她四肢用力抓紧地面的时候,可能除了大象唐特之外没人能动得了她。 狮子在地上后退了两步,这下她看清了羞辱自己的罪魁祸首。她嚎叫着,暴怒地跃向泰山,但是她跳起来,碰到泰山在的那个树枝时,泰山已经逃走了。 他逃到了离萨博二十英尺高的小树枝上。一时间萨博只能靠爪子挂在树枝上,正好,泰山朝她毫无遮挡的脸上乱扔树枝嘲笑她了。 很快她又掉到了地上。泰山飞快地想抓住绳子,但是现在萨博已经看清楚了套在她脖子上的只是一根细细的绳子,就用她巨大的爪子把绳子撕碎了。这样泰山就没有办法再拉紧绳套了。 泰山气坏了。他精心准备的计划失败了,他只好坐在树上,朝着在地上咆哮的萨博一边狂吼,一边做鬼脸羞辱她。 萨博在树下来来回回转了几个小时,甚至有四次,她都蹲伏下来,想跳起要教训一下那个在她头顶乱跳的小东西。但是除了树丛中的风之外,她什么也抓不住。 最后泰山也玩腻了,他挑衅地嘶吼了一声,然后拿起一个熟透了的果实朝着萨博的脸上扔去,正中目标,又软又粘的果浆糊在了萨博脸上。他飞快地抓着树枝,荡向离地面一百多英尺的高空,不一会儿就回到了他的部落中间。 回去后,他向族人描述了自己刚刚的冒险,那股趾高气昂的劲儿甚至连族群中最讨厌他的对手也不得不服。卡拉也兴高采烈地手舞足蹈起来。 第九章 人类之争 泰山的丛林生活就这样继续着,一晃又是几年。他越长越强壮,也越来越聪明,从书上他对原始丛林外面的那个奇异世界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对泰山来说,丛林生活从来不会单调乏味。他总能在无数溪流和小湖泊里抓到鱼。当然还有萨博和她凶恶的家族,总让人时刻保持警惕,使他在丛林的每一刻都充满刺激。 有时是狮子们袭击他,但更多的时候是他袭击狮子。虽然他从来没有让狮子锋利的爪子落在自己身上,但还是有那么几次,只差一片树叶的距离他就被他们的利爪抓住了。 萨博行动迅速,努玛和西塔也敏捷灵活,但相比起来,泰山就像闪电一样速度更快。 而大象唐特却跟泰山成为了好朋友。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友谊是怎么建立起来的。但是大家都知道,泰山和唐特会在月夜里一起散步,走在宽阔的路上,泰山还会骑在唐特宽厚的背上。 这些年来泰山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他父亲的小木屋里度过的。他父母亲和卡拉的孩子的遗骸还在那里没有动过。到了泰山18岁的时候,他已经能流畅阅读,那些在父亲书架上读过的各种书他也能够理解了。 除此之外,他还能用印刷字体流利工整地书写,只是手写体他还是不会。虽然在他的书籍宝库里也有几本字帖,但是木屋里的手写体英文书太少了,所以泰山觉得没有必要再费力去练习另外一种字体了。不过他还是能读懂,只是要费些功夫。 所以,此时的泰山是一个不会说英语,但却能够阅读和书写他的母语的英国勋爵。除了自己之外,他没有见过一个人类,因为他的部落游荡的那一片小丛林里没有大的河流,所以不会有内陆的土著来到这里。 这片丛林三面都被高山环绕,另一面则朝海。狮子、豹子和毒蛇经常出没。所以在这片人迹罕至的丛林迷宫中,从来没有勇敢的开拓者涉足过。 但是有一天,当泰山坐在他父亲的屋子里入神地钻研一本新书时,这片丛林自古以来的宁静被永远地打破了。 在远处丛林的东边,出现了一支奇怪的队伍,他们排成一列,正在翻越一座小山。 走在前面的是五十名黑人武士,手里拿着细长的木制长矛。矛头用小火烤过,非常坚硬。另外还有长长的弓和上过毒的箭,背上还背着椭圆形的盾牌。鼻子上穿着巨大的鼻环,卷曲的头发上插着一簇颜色鲜艳的羽毛。 他们的前额上纹着三条不同颜色的横线,胸口上则纹了三个同心圆。他们锉得锋利的黄牙,再加上向外突起的嘴唇,使得他们的外表看起来更加粗俗和野蛮。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几百个女人和孩子。女人们的头上顶着大大小小的锅碗瓢盆和生活用具,还有象牙。女人和孩子们的后面又是一百个和前面的那些一模一样武士。 从他们的队形可以看出,相对于前面可能潜藏的未知危险而言,他们更害怕来自后面的追杀。实际上正是这么回事。他们刚刚才从奴役他们的白人士兵那里逃出来。那些白人把他们的橡胶和象牙都掠夺殆尽,所以最后他们不得不奋力反抗,杀死了一名白人军官和一小队黑人士兵。 为此他们疯狂吃肉,一直庆祝了很多天。后来有一天来了一支更强的军队,乘着夜色攻陷了他们的村庄,替那些死了的兄弟报了仇。 那天晚上,白人军队里的黑人士兵也大嚼人肉大肆庆祝。这个曾经强盛的部落现在只剩下寥寥几百人。他们只能逃进了幽暗的丛林,逃向这个未知但却自由的世界。 这些土著黑人来到丛林,对他们来说是追求自由和幸福;但对丛林里原本的居民来说,则意味着恐惧和死亡。 在这片人类从未踏足的丛林深处,这支队伍慢慢地跋涉了三天。终于,在第四天清晨,他们来到了一小片空地。这片空地在一条小河岸边,树木也没有他们之前经过的地方那么繁密。 他们决定就在这里建立新村庄。一个月之后他们砍出了一大片空地,盖起了小屋,修起了围栏,种上了香蕉、甘薯和玉米。在新家里,他们开始了原来的生活。这里没有白人,没有他们的士兵,也不用为残酷无情的监工采集橡胶和象牙。 在随后的几个月里,黑人们开始冒险进入村庄周围的丛林。但是陆续有几个人已经成了老萨博的口中食。除了老萨博之外,丛林里到处都出没着凶残嗜血的猫科动物狮子和豹子,这些都使得黑人们没有胆子再轻易离开围栏周围的地方。 但是有一天,老首领孟邦卡的儿子库龙卡,漫步到了西边茂密的丛林里。他非常警觉,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右手紧握长矛,随时准备攻击,左手抓紧着的长椭圆形盾牌,紧贴着光滑的黑色身体保护自己。他的身后背着弓,盾牌上边的箭袋里装有很多又细又直的箭,小小的箭头上涂满了又厚又黑的焦油一样的东西。 夜幕降临,库龙卡发现自己离父亲的村庄已经很远,但是他还是继续向西行进,爬到一棵大树的树叉上,搭了个简单的台子蜷缩在上面睡着了。 从他这里往西三英里外就是柯察克的部族栖息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猿群起来后,在整个丛林里觅食。像往常一样,泰山朝着木屋的方向走,这样他沿路边走边吃,等他到海滩的时候他的肚子就填饱了。 猿群三三两两地到处散开,但总是在有危险的信号就听得见的范围内。 卡拉慢慢地沿着一条大象走的路往西走,忙着翻开腐烂的树枝和木头寻找美味的小虫子和蘑菇。忽然一阵轻微的奇怪声响引起了她的警觉。 她前面五十码的路都是笔直的,顺着布满绿荫的小道,她看见一个陌生怪异的东西在偷偷摸摸地往前走。 那是库龙卡。 卡拉来不及多看,转过身急忙往回走。但是她并没有跑,她只是按照猿群的方式,想偷偷溜走而不是逃跑。 库龙卡紧跟在她后面。这回他可有吃的了。他可以把她杀死然后饱餐一顿。所以他紧追不放,手里的矛已经准备好,可以随时投出去。 转过弯是一条笔直的路,他又看见了卡拉。他向后举起长矛,光滑的皮肤下肌肉在滑动,然后猛地向前一掷,只见矛朝着拉卡飞了出去。 矛扔偏了。只是擦过了卡拉身体的一侧。 又怒又疼卡拉嘶吼了一声开始反击。很快,听到了卡拉的尖叫后,她的族人们赶到她遇到麻烦的地方。树枝被猿群压得哗哗响。 就在卡拉刚要开始攻击库龙卡的时候,他飞速取下弓搭上箭,用劲把弓拉开,射出了毒箭。毒箭正中卡拉的心脏。 卡拉惨叫一声,栽倒在她的族群面前,他们都惊呆了。 猿群咆哮怒吼着冲向库龙卡。但是警惕的库龙卡,像一只受惊的羚羊一样,已经沿着小道逃跑了。 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这些野蛮多毛的类人猿有多么凶残。现在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赶紧逃得离他们越远越好。 猿群穿过丛林追了很远,最终他们还是一个一个地放弃了追击,回到了悲剧发生的地方。 除了泰山,他们都没有见过人类,所以他们非常诧异,到底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入侵了他们的丛林。 在远处海滩的木屋边,泰山隐约听到了这场战斗的声音,他知道部落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所以急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当他赶到的时候,发现整个部落都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什么,中间是他死去的母亲。 泰山怒不可遏,又悲恸难忍。他一次又一次地发出可怕的哀嚎,紧握着拳头捶打着自己宽阔的胸膛,然后扑倒在卡拉身体上,嚎啕大哭起来。他孤独的内心里所有的悲伤都随着眼泪流淌出来。 对他来说,失去了世界上唯一一个对他倾注了爱和情感的人,这是最悲伤的事情。 虽然卡拉只是一只凶残丑陋的猿,但是对泰山来说她是最善良最美丽的。 他把一个普通的英国男孩对自己母亲所有的尊敬和爱意,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卡拉。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个亲身母亲,所以他把原本应该给予那位美丽可爱的爱丽丝女士的全部感情都默默地投注在卡拉身上。 等悲伤过去之后,泰山控制住自己,开始询问目睹了卡拉被杀害的其他族人,他从他们贫乏的词汇表达中只了解了一些零星的情况。 但是这些信息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目击者告诉他杀死卡拉的是一个奇怪的家伙,他是一只身上没有毛但是头上长着羽毛的黑猿。他朝卡拉扔了一根细长的树枝就把卡拉杀死了,然后像小鹿波拉一样飞快地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逃走了。 泰山没有迟疑,马上跳上树枝窜进了丛林。很明显,杀害卡拉的凶手是沿着一条弯曲的大象小道逃走了,泰山认识那条路,所以他穿过丛林抄近路去截断他。 泰山身上挂着自己都不认识的父亲留给他的那把猎刀,肩上挂着长绳套。不到一个小时他就赶到了那条小道,然后下到地上仔细查看。 在一条小河边柔软的泥地上,泰山看见了跟他的一模一样的脚印,那是整个丛林只有他才有的脚印,只是比他的更大点。他的心跳顿时加快了。他是不是在追踪一个人——他自己的种族? 地上有两行方向相反的脚印,说明他的猎物已经沿着小道回去了。他看见一个脚印边缘的一点点泥已经向外塌陷了——啊,脚印是新鲜的,说明他追踪的对象一定是刚刚才过去。 泰山又爬上树,在树上继续悄悄地往前赶。 不到一英里他就赶上了黑人武士。他站在一块小空地上,手里拿着弓,已经搭上了一支致命的箭。 在空地上和他对峙的是野猪荷塔。荷塔低着头,獠牙上喷满了口沫,准备开始攻击。 泰山好奇地看着身下这个奇怪的动物——有着和他一模一样身形,只是脸庞和肤色不同。在他读过的书上提到过黑人,但是图上那个死气沉沉的图形,和眼前这个皮肤黝黑活力四射的黑人真是不同啊。当他拉紧弓的时候,泰山意识到,与其说他是一个黑人,不如说是泰山在字母图画书上见过的弓箭手“‘弓箭手’(Archer)开头是个A,一只箭儿射过来。” 真奇妙啊!泰山差点激动得暴露了自己。 但这时他身下的战斗已经开始了。那只强健有力的黑手臂已经满满地拉开了弓;荷塔也开始了攻击。这时黑人放出了那支小小的毒箭,只见那支箭急速飞了出去,稳稳地扎在了荷塔毛发直立的脖子上。库龙卡很快又搭上了一支箭,但是野猪荷塔已经迅速地冲了过来,使他来不及射出第二箭。于是库龙卡一跃,躲开了向他猛冲过来的野猪,敏捷地转身,迅速射出了第二箭,正中荷塔的背部。 然后库龙卡跳上了附近的一棵树。 荷塔转身向敌人发起第二次攻击;但是他只迈出了几步就走不动了,随即倒在地上。很快它的肌肉僵硬抽搐起来,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这时库龙卡从树上跳下来。 他用身上拿出的一把刀,从野猪身上砍下几大块肉,在空地中间点起一堆火,边烤边吃。剩下的留在地上没动。 泰山好奇地仔细看着。他心里想把库龙卡杀死的怒火在剧烈燃烧着,但是他想要从黑人身上学点什么的愿望更强烈。他打算再跟踪这个土著一会儿,看看他从哪里来。然后趁着他放松警惕,致命的弓和箭不在的时候,再干掉他。 吃完大餐后库龙卡又上路了,在附近的一个转弯处消失了。这时泰山才轻轻地从树上下来,用他的刀从荷塔的身上割了些肉吃,但是他没有生火烤肉,而是吃生的。 他以前见过火,但是只有当闪电神阿拉摧毁大树的时候才会有火出现。这个丛林怪物能用他红黄相间的牙齿吞噬树木,只留下一堆灰烬,这让泰山非常惊讶。所以他不明白黑人武士为什么要把食物放到火上去烤,这不是把好好的美餐毁了吗?也许阿拉是他的朋友,所以要跟他分享食物。 但是,无论如何泰山是不会这样愚蠢地浪费美味的,所以他狼吞虎咽地吃了很多生肉,然后把剩下的埋在路边,这样等他回来的时候还能找到。 格雷斯托克勋爵吃完之后,在赤裸的大腿上擦了擦油腻的手指。然后接着追踪孟邦卡头领的儿子库龙卡。与此同时,远在伦敦的另一个格雷斯托克勋爵,就是真正的格雷斯托克勋爵的表弟,因为牛排煎的太生,把它退给了餐厅的大厨。吃完之后他在盛了香水的银碗里蘸了蘸手指,然后用雪白的餐巾擦干了双手。 泰山就像一个可怕的幽灵一样在库龙卡头顶的树上跟踪了他一整天。他看见库龙卡又射出了两支死亡之箭,一次是对着鬣狗丹戈,一次是对着猴子马努,每次它们都是立刻毙命了。可见库龙卡的毒箭非常厉害,足以致命。 泰山在安全距离外的树上慢慢地跟踪着他的猎物,也在不断思考库龙卡的这种令人惊讶的猎杀方式。他知道,那个小小的尖箭头是不足以让这些丛林野兽毙命的。在日常的争斗中,他们经常被撕伤、抓伤或者刺伤,但都能很快恢复如初。 不,肯定有什么其他神秘的东西使这个箭头在仅仅只是划伤一个小口的时候也能致死。他必须弄个明白。 当天晚上库龙卡就在一棵大树的分叉上睡着了,而泰山就蜷缩在他头顶高高的树上。 早上库龙卡一醒过来就发现弓箭不在了。他顿时又怒又怕,但是恐惧远远胜过愤怒。他在树上树下到处找,但是根本没有弓箭的踪影,也看不出偷弓箭的人的任何痕迹。 库龙卡惊恐万状,因为他的矛在猎杀卡拉的时候就丢了,现在弓箭也丢了,除了一把刀之外他没有其他防身的武器了。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赶紧回到孟邦卡的村庄,越快越好。 他也清楚自己离村庄不远了,所以他飞快地上路了。 泰山从几码外厚厚的树叶后面出来,继续悄悄跟着他。 库龙卡的弓箭被拴一棵大树的树顶。这棵树的树根处被锋利的刀割掉了一块树皮,还有一个树枝被砍开一半,挂在离地五十英尺高的地方。这是泰山做的标记,这样等回来时他还能找到藏在树上的东西。库龙卡继续赶路,这时泰山已经赶上了他,几乎就在他的头顶。泰山手里的绳套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干掉库龙卡。 但是泰山并没有马上动手,他想知道这个黑人到底要去哪里。很快他就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因为在他们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大片空地,在空地的四边有很多奇怪的巢穴。 当泰山看见空地的时候,正好就在库龙卡的头顶上方。他们已经到了丛林的边缘,两百码外,在丛林和村庄之间就是黑人们种的田地。 泰山必须马上行动,否则他的猎物就要进入村庄逃走了。但是泰山的丛林生活已经把他训练得在决定和行动之间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当他面临紧急情况的时候不用思考就能立马动手。 所以,当库龙卡刚刚迈出丛林的阴影时,一条细长的绳套就从大树最低的树枝上慢慢地垂到他的头顶上。这棵树就在孟邦卡领地的边上。还没等头领的儿子走进空地几步,泰山的绳套就紧紧套住了他的脖子。 泰山迅速把库龙卡吊了起来,所以库龙卡呼救的声音被堵在喉咙里。泰山一把一把地把挣扎的黑人拉到半空中,然后爬上一棵更大的树枝,把还在扭动的猎物拉到了有树叶遮蔽的地方。 泰山牢牢地把绳子拴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然后跳下来,把猎刀插进库龙卡的心脏。卡拉的仇终于报了。 因为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人类,所以现在泰山仔细地观察着这个黑人。他插在刀鞘里的刀和腰带引起了他的兴趣。泰山把它们取了下来。铜脚镯也让他着迷,于是他把那个脚镯带到了自己的脚上。 他羡慕地看着库龙卡前额和胸口的纹身,看到磨尖了的牙齿也非常惊讶。泰山又仔细看了看他头上的羽毛,把它们拔了下来。然后他要开始干正事了,因为泰山饿了,而眼前就是食物。根据丛林规则,猎杀来的食物是可以吃的。 我们应该用什么标准来评价这个有着英国人的心脏,头脑和身体,却受到丛林的原始训练的人猿呢?他和图不拉彼此憎恨,在公平的争斗中他杀死了他,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吃图不拉的肉。在他的眼中,如果他吃了图不拉,他就背叛了他的族人,就像我们觉得同类互食一样残忍。 但是吃掉库龙卡难道不是跟吃掉野猪荷塔或者野鹿巴拉一样公平吗?难道他不是跟其他无数的为了填饱肚子而相互捕食的丛林动物一样吗? 可是,忽然之间,泰山心里升起了一个的疑问使他停了下来。书上不是说他是一个人吗?难道这个弓箭手不也是一个人吗? 人类会吃人类吗?天啊,他不知道。那干嘛要犹豫呢?他又开始动手。但是一阵恶心和不安笼罩了他。他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只知道他不应该吃这个黑人。就这样,人类世代相传的本能在他未经开化的心里起了作用,使他免于违反一个普遍存在但他却从不知道的法则。 他很快把库龙卡的尸体放到地上,解开绳套,然后回到了树上。 第十章 可怕幽灵 隔着中间的田地,泰山从一棵高高的树枝上瞭望着村庄里的茅草屋。 他发现有一片树林与村庄相连,所以朝那里爬去。他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想要看看他的同类,看看他们的生活方式和居住的奇怪巢穴。 丛林里残酷的野外生活使他从来没有想过,除了敌人还会有其他什么人。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同类,虽然他和他们有着相似的外貌,他也不会想当然地认为当他们发现他时会给予他热烈的欢迎。 泰山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他当然也不知道什么人类的兄弟之情。他只知道他的族群之外的任何东西都是敌人。当然也有极少数例外,比如大象唐特就是他的好朋友。 他会这样想并不是因为他心怀恶意或者仇恨。他只知道猎杀就是野蛮丛林的法则。原始丛林中的生活没有多少乐趣,最大的快活就是打猎和捕杀。因此,他和别的动物一样,也拥有实现这个愿望的权利,即使他自己也可能会成为别人猎杀的对象。 奇异的生活经历并没有使他变得孤独,或者残忍嗜血。虽然他喜欢猎杀,在猎杀时他帅气的嘴角边会挂着微笑,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天生残忍。大多数时候他是为了填饱肚子才猎杀。但是,作为一个人,有时候他也会为了乐趣猎杀,而其他动物是不会这样做的。在所有的生物中,只有人类会为了获得痛苦或死亡的快感而冷酷肆意的杀戮。 当他为了复仇或者自卫而猎杀的时候,他并不会歇斯底里地疯狂,因为这是一个需要认真进行的程序,容不得半点轻率。 所以现在,当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孟邦卡的村庄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被发现,要么他杀死别人,要么他被别人杀死。泰山保持着前所未有的警惕。因为库龙卡已经让他充分地领教了那个小尖刺的威力了。它总是能准确无误地致人死命。 最后他来到了一棵大树上,树叶又厚又密,长满了爬藤。他蜷伏在隐蔽的树荫里,俯瞰着身下的整个村庄,想把他们新鲜奇异的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搞清楚。 光屁股的孩子在村里的路上追逐打闹。有的女人在用石磨把干了的香蕉碾碎,其他的在用面粉做饼子。村外的田地里还有女人在锄地、拔草或者收割。 她们的屁股上都系着干草编成的鼓鼓囊囊的围裙。很多人都带着黄铜或者紫铜做的脚环、臂环和手镯,黑黑的脖子上带着一圈一圈的金属线,有几个甚至还带着巨大的鼻环。 泰山看着这些奇怪的人,觉得越来越好奇。他还看见几个男人在树荫里打瞌睡。在空地的最外面,还会偶尔瞥见一些全副武装的武士在守卫着村庄,免受敌人的突袭。 他注意到只有女人在干活,根本没有一个男人在耕地或者在村子里干其他的家务活。 最后一个在他身下干活的女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她身前,是一口架在一堆小火上的锅,锅里煮着红红的又粘又稠的东西。她的身边有一大堆木箭。她把箭头放到锅里煮沸的东西里蘸一下,然后放在另一边一个窄窄的木架子上。 泰山看得入了迷。这就那个弓箭手的箭头上可怕的死亡力量的秘密。他注意到那个女人在做这件事的时候特别小心,不让锅里的东西粘在她的手上。一旦那个东西溅到她的手指上,她马上把手指浸到一盆水里,然后用一把树叶把手上的东西擦干净。 泰山对毒药一无所知,但是他聪明地推理出来,致命的就是这个东西,而箭头只是把毒药刺入受害者身体的工具。 他真想拿到一些致命的“木条”。只要那个女人离开一小会儿,他就能在她察觉之前飞快地下去拿一把箭再回到树上。 正当他努力想着怎么分散她的注意力把她引开的时候,他听到了从空地另一边传来了一声叫喊。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黑人武士站在一棵大树下叫喊。一小时前,正是在那棵树下,他杀死了谋杀卡拉的凶手。 那个武士一边叫喊着一边挥舞着手里的长矛,不时地指着地上的一个东西。 整个村庄一下子骚动起来。全副武装的男人们从屋子里冲出来,穿过空地,发疯一样地朝着那个紧张的哨兵跑过去。后面跟着老人、女人和孩子,不一会儿,村子里就空无一人了。 泰山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库龙卡的尸体。但是让他更兴奋的是村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了,没人能妨碍他去拿毒箭了。 很快他就悄悄地跳下树,来到煮着毒药的锅旁边。他在那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敏锐的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围栏。 那儿一个人也没有。这时他看见旁边一间房子开着门,就想进去看一看。所以泰山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间低矮的茅草屋。 他在门口仔细听了听,没有声音,才偷偷潜进了房子里,房子里光线很暗。 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长矛、奇形怪状的刀,还有几个细长的盾牌。屋子的中间是一口锅,另一边是一些干草,上面放了草垫,应该就是主人的床和被褥了。地上有几个人的头骨。 泰山把每一样东西都摸了摸,又拿起长矛闻了闻,因为他基本上是靠敏锐和训练有素的嗅觉来辨识东西。他想要拿走一根这种又长又尖的棍子。但是他想先把毒箭拿走,所以这次他只好先放弃长矛了。 他把墙上的东西拿下来,堆在房子中间。然后把那口锅倒过来扣在那堆武器上面,又把地上的一个龇牙咧嘴的骷髅头放在锅上,最后把库龙卡的头饰带在了那个骷髅头上。 他后退一步,看着他的杰作笑了起来。泰山很欣赏自己的恶作剧。 就在这时,他听见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长长的哀嚎伴着大声的哭泣。他被吓坏了,是不是待的太久了?他赶紧来到门口,朝着通向村庄大门的那条街偷偷张望。 还看不见有人,但他还是清楚地听见有人穿过田地走了过来。他们应该已经很近了。 泰山像一道闪电似的窜到门外那堆箭旁边,用一只手尽可能多地抓了些毒箭,又一脚把煮着毒药的锅踢翻,然后一跃跳上了大树。当第一个回来的人出现在门外的街上时,他已经消失在茂密的树叶后了。他转过身,观察对面的动静,像一只小鸟一样,准备一看到危险的信号就展翅飞走。 土著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街上,有四个人抬着库龙卡的尸体。后面跟着女人们,就是她们发出了痛苦的恸哭。他们朝着库龙卡的房子走过了,正好就是泰山搞了破坏的那个房子。 有六七个人一进到他的房子里就惊恐地叫嚷着冲了出来。其他人赶紧围了上来。他们激动地做着手势指指点点,喋喋不休地议论着。然后几个武士走上前来往房子里张望。 最后一个老人走进了房子里。他的手上和脚上带满了各种金属饰物,脖子上还带着用干了的人手骨做成的项链。 这就是部落头领孟邦卡,库龙卡的父亲。 村子里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孟邦卡出来了,他可怕的脸上既有愤怒也有对未知神灵的恐惧。他对聚拢过来的武士说了几句话之后,他们立刻开始在整个村庄的每个房子每个角落仔细搜查。 搜查刚开始人们就发现煮毒药的锅被踢翻了,箭也被偷走了一些。除此之外再没有发现什么,但是已经完全被吓坏了的土著们很快就聚集到了他们的首领旁边。 孟邦卡对发生这些奇怪的事情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库龙卡在他父亲的家门口被人用刀杀死剥去了头饰,还有余温的尸体被扔在自己领地的边,那是只要有点声响都听得见的地方,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很诡异了,但是随后在村里,在库龙卡自己的房子里发生的事情就更恐怖了。土著们都惊恐万状,用他们有限的知识能想到的解释就是可怕的幽灵在作祟。 他们三两成群地站在一起,低声交谈着,甚至不时惊恐地瞪大眼睛回头瞥一眼自己的身后。 泰山在树顶的高处看了他们一会儿。他们的很多行为他是理解不了的,因为他不知道什么鬼神迷信,对于恐惧他也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 这时已经烈日当空了,泰山今天还没有吃过东西,而现在他离埋着美味的荷塔的地方还很远。 所以他转身离开孟邦卡的村庄,消失在枝叶密布的丛林中。 第十一章 猿群之王 回去的路上,泰山曾经停下来,把埋着的野猪肉挖出来,饱餐了一顿,又爬上树,把藏着的库龙卡的弓箭拿了下来。等他回到部落的时候天都还没有黑。 从树上下来的泰山这次收获可真不少。 他得意地讲述着自己辉煌的冒险壮举,逐一展示着他的战利品。 柯察克咕哝着转身离开了,因为他非常嫉妒部落中这个特殊的成员。他正转动他那邪恶的脑子,想要找个理由发泄对泰山的仇恨。 第二天天刚亮,泰山就开始练习使用库龙卡的弓箭。一开始他几乎一次也射不中,但是最后他还是学会了调整控制精准度。一个月之后他已经箭无虚发了。但是他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把所有的箭都射光了因为整个部落继续在海滩附近觅食,所以泰山暂时改变了他的射箭练习,到小木屋里继续研读他父亲留下来的书籍。 就是在这段时间里,这位年轻的英国勋爵发现了一个藏在柜子后面的小铁盒。钥匙就插在锁上,泰山研究摆弄了一会儿就成功地打开了这个盒子。 盒子里有一张褪了色的照片,上面是一个脸很光滑的年轻人。还有一个镶嵌着钻石的小金盒子,上面栓着一根细细的金链子。另外还有几封信和一个小本子。 泰山仔细地翻看着这些东西。 他最喜欢的是那张照片,因为照片上的人眼睛里带着笑意,脸上是坦率真诚的样子。那就是他的父亲。那个小盒子也让他着迷。像那些黑人一样,他把链子挂在脖子上当做装饰品。在他光滑的棕色皮肤衬托下,那些闪亮的钻石闪耀出奇异的光彩。 但是那些信他几乎看不懂,因为他不怎么认识手写体,所以他只好把它们连同照片一起放回盒子里。然后开始研究那个小本子。 那个本子上几乎都是漂亮的手写体。虽然泰山对那些小甲虫很熟悉,但是他们的组合却和以前的非常不同,泰山完全看不懂, 尽管泰山很久以前就学会了使用词典,但是让他难过和迷惑的是,这次词典完全派不上用场。书里的词一个都查不到,他只好把小本子又放回了盒子里。但是他下定决心随后一定要搞清楚本子里的奥秘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本子就是揭开他出身的钥匙——他奇异的身世之谜就将从这个本子解开。它是约翰·克莱登,也就是格雷斯托克勋爵的日记,只不过按照习惯,他是用法语写的。 泰山把盒子放回到柜子里,但是从此之后他的脑海里总是萦绕着他父亲微笑的坚毅脸庞,也一直抱着坚定的决心要把那个本子里奇怪的文字弄明白。 但是目前,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马上解决。他的箭都用光了,所以他必须再到黑人的村子去补充他的装备。 第二天一早他就出发了。他走得很快,还不到中午就赶到了那里。他又爬上了上次的那棵大树,像上次一样,他看见有女人在田里和村里的街上劳作,那口煮毒药的锅还是在他的正下方咕嘟咕嘟地响着。他在树上一直等了几个小时,想等一个机会悄悄地从树上下来,完成他此行的目的,拿到他想要的箭。但是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能把人们从他们的房子里引出来。天渐渐黑了,泰山还是一直蹲伏在树上,那个女人也还在树下熬着锅里的东西,对泰山的存在毫无察觉。 很快,在田里劳作的人们回来了。打猎的武士们也从丛林里回来了。等所有的人都进来后,村子的大门就关上了,并且上了锁。 村子里处处升起了炊烟。每个屋子门口,都有女人在炖着食物,手上还在做着香蕉饼和木薯片。 忽然从空地的边缘传来了一阵欢呼。 泰山转身去看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群晚归的猎手,他们从北边回来的,连拉带扯地拖回来一个挣扎的猎物。 他们走近村庄,大门打开,迎接他们归来。当人们看清楚那个猎物后,发出了一阵响彻云霄的野蛮欢呼,因为他们捕获的猎物是一个人。 他还在抵抗,但还是被拖到了村子里。女人和孩子不断地用木棍和石头打他。即使是在原始丛林生活的野蛮人泰山也对他同类的残忍感到惊讶。 整个丛林里,只有猎豹西塔会折磨他的猎物。其他动物的道德都是给他们的猎物仁慈痛快的了结。 从书上,泰山已经零零散散地了解了一些人类的生活。 当他跟随库龙卡穿过整个森林的时候,他特别期望会看到一个城市,城市里会有建在轮子上的奇怪房子,会从其中一个房顶上长出的粗壮树干,树干会吐出黑色的烟雾;或者他以为会看到一片漂着许多巨大建筑物的大海。他从书上知道那应该叫做船,各种各样的舰艇,航船,蒸汽机船和小艇。 当他藏在树上看到这个又小又穷的村子时,真是失望极了。那些房子没有哪一间比他在海边的小木屋大。 他发现这些黑人比猿还邪恶可怕,跟萨博一样野蛮残忍。泰山不禁开始鄙视他的同类了。 现在他们把那个可怜的俘虏绑在村子中央的一根大柱子上,正好就在孟邦卡的屋子门前。武士们围成一个圈,把俘虏围在中间,手里拿着明晃晃的猎刀和锋利的长矛,又唱又跳。 女人们在外面围成了一个更大的圈,拍着鼓叫喊着。这个场景让泰山想起了他的部落举行的达达盛典,所以他明白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只是好奇这些人会不会在猎物还活着的时候就把他的肉割下来。至少猿群是不会这样做的。 伴随着令人发狂的鼓乐,武士们疯狂地跳着原始狂野的舞蹈,慢慢地,围着那个蜷缩的俘虏的圈子越来越小,他们越来越靠近猎物。忽然一支长矛飞了出去,刺中了他。这是一个信号,随后,其他五十支长矛也飞了出去。 他的眼睛、耳朵、手臂和腿上全都被刺中了。这个可怜的家伙拼命扭动着身体,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成了长矛的靶子,但是却都没有刺中他致命的器官。 女人和孩子们都欢呼雀跃起来。 武士们舔着丑陋的嘴唇,对接下来的大餐垂涎欲滴。他们竞相用最野蛮最令人恶心的方式折磨那个还没有失去意识的囚犯。 泰山发现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好机会。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木桩旁边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夜幕降临后只有这场狂欢中间的火堆发出了光芒,在这样躁动的场面中闪出多变的火光。泰山敏捷地跳到村庄尽头的泥地上。很快他就把箭都拢起来,用带来的几根藤条绑在一起。 他不紧不慢地捆好了箭,临走之前心血来潮地想作弄一下这些土著。他环顾四周,看看能弄个什么恶作剧,让这些野蛮古怪的土著知道他又来了。 泰山把箭放到树下,然后沿着街道的阴暗处悄悄爬到他上次来过的那个屋子里。 屋子里一片黑暗,但是他很快就摸到了想要的东西,然后赶紧转身出门。 但是他刚走了一步就听到有脚步声朝着门来了。很快就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泰山只有悄悄退到远处的墙边,手里紧握着他父亲的那把锋利的长猎刀。女人很快来到屋子中间,开始用手摸什么东西。显然那个东西不在平常放的地方,所以她一直在摸索,渐渐地她离泰山越来越近了,就快摸到泰山站的那堵墙了。 这时她离泰山已经很近了,泰山都能感受到她赤裸的身体散发出的温度。泰山高高地举起了他的猎刀。这时女人转过身,咕哝了一声,找到了她要的东西。 然后她转身离开了屋子。当她出去的时候,泰山看见她手里拿着一口锅。 他紧跟着女人出来,躲在门口的阴影里观望,发现村子里的女人都忙着从屋子里拿出各种锅和罐子,装满了水,放在木桩附近的火堆上煮着。那个俘虏被吊了起来,一动不动,浑身是血,痛苦不堪,奄奄一息。 瞅准了一个没人注意的空当,泰山很快窜回到他放那捆箭的树下。像上次一样,他一脚踢翻了那口锅,然后敏捷地爬上了大树上低矮茂密的树枝。 他悄悄爬到高处,找了一个地方,从树叶缝隙间偷看下面狂欢的场面。 女人现在已经开始收拾那个囚犯,准备一会儿下锅煮吃。因为结束了刚刚的狂欢,男人们都非常疲惫,站在旁边休息。整个村庄暂时相对平静下来。 这时泰山把他刚刚从屋里偷出来的东西高高举起,朝着人群中扔过去。泰山在丛林里用果实和椰子练了很多年,所以他瞄得很准,百发百中。 正中目标,那个东西正好砸在一个武士的头上,把他砸倒在地。然后滚到了女人们中间,正好停在被他们瓜分得差不多,一会儿准备大餐一顿的那个尸体旁边。 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地盯着它看了半天,然后一起四下逃散开了。 那是一个骷髅头,在地上正咧着嘴向他们笑。这个东西从天而将,实在是一件诡异的事情,激起了他们对鬼神深深的恐惧。 潜伏在周围丛林里的那个看不见的神秘邪恶幽灵又一次来到了他们的村庄,所有的人都陷入恐慌。泰山看到他们这样害怕,满意地走了。 随后他们又发现了那口被踢翻的锅和被偷走的箭,他们开始觉得是自己冒犯了一个伟大的神灵,因为他们把村庄建在这里,却没有供奉他。所以从那一天起,每天都有食物供奉在丢箭的那棵大树下,以此来抚慰和取悦神灵。 但是恐惧的种子已经深深地埋在了他们心里。泰山并不知道,他已经给自己和部落未来的悲惨命运埋下了祸根。 当天晚上他睡在离村庄不远的森林里,第二天一早开始慢慢往回走,边走边找吃的。但是他一路上只找到一些浆果和虫子。所以当泰山在树下休息的时候,他已经饿得半死了。结果他一抬头,就看见狮子萨博站在离他二十码外的路中间。 萨博那双大大的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目露凶光,红色的舌头舔着饥渴的嘴唇,腹部紧贴在地上,偷偷摸摸地匍匐前进。 泰山并不打算逃跑。实际上,这么多天以来他就等着这样的机会,因为现在他的武器已经不只是一根草绳了。 他很快拿下了弓,搭上了一支涂满了毒药的箭。萨博刚跳起来,就在空中中了一箭。与此同时,泰山往旁边一闪,在大猫落地的时候又向她的腰射了一箭。 萨博怒吼了一声,转身又开始攻击,但是她的眼睛又中了第三箭。这次她离泰山太近了,泰山已经来不及躲开她冲过来的身体。 泰山被他的敌人扑倒在巨大的身体下,但他还是拔出了锋利的猎刀向她猛刺。他们就这样躺着,过了好一会儿,泰山才意识到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的家伙已经没有力气再伤害任何人或者猿了。 费了好大力气,他才从萨博沉重的身体下爬出来。当他站起来,看着他的战利品时,心中一阵狂喜。 泰山挺起胸膛,一只脚踩在他曾经强劲的对手上,昂起头,发出了猿在战胜对手才会有的可怕嚎叫。整个森林都回荡着他狂野的胜利凯歌。鸟儿们都屏住了声音,其他野兽也都悄悄溜走了,因为整个丛林没有人敢找这个伟大强壮的人猿的麻烦。 但是在伦敦,另一个格雷斯托克勋爵正在上议院对他的同类发表演讲,但是听到他柔和的声音,没人会感到震撼。 对泰山来说,萨博的肉一点都不好吃,但是饥饿是一味最好的调料,能把讨厌难嚼的食物变成美味。不一会儿,泰山就吃饱了,他准备再睡一觉。但是,在此之前他要把萨博的皮毛剥下来,因为那是泰山要把她干掉的主要原因。 由于之前他已经拿其他小动物练习过,所以现在他能熟练地把萨博的皮剥下来。他把战利品挂在一棵大树的枝桠上,蜷缩着睡着了,很快就鼾声如雷。 由于缺乏睡眠,筋疲力尽,再加上又吃得很饱,泰山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第二天中午了。起来后他又直接去了萨博的尸体旁,但是却发现它已经被丛林里其他饥饿的动物剔得干干净净,只剩骨头了。 他在丛林里闲散地逛了半个小时后看见了一头小鹿。小鹿还没有意识危险就在身边,一支细细的箭就已经射入了它的脖子。 毒药很快就起了作用,小鹿还没走几步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死了。泰山又饱餐了一顿,但是这次他没有睡觉了。 他很快赶回了部落。一回到部落他就骄傲地向部落里的其他人展示狮子萨博的皮毛。 “看啊!”泰山喊道,“柯察克。看看伟大的猎手泰山的成就。你们中还有谁能杀死努玛家族的成员?泰山是你们中间最强大的,因为泰山不是猿。泰山——”但是说到这他停了下来,因为在猿的语言中没有词表示人类。泰山也只会用英语写,但不知道怎么念。 整个部落都聚拢过来观看泰山英勇无敌的战利品,听他讲述他的英雄事迹。 只有柯察克转过身去,心里满是仇恨和愤怒。 忽然他一下子失去控制,暴怒起来。他发出一声可怕的咆哮,在猿群中跳了起来。 他一边乱咬,一边用有力的大手乱砸,很快就咬死打伤了好几只猿,其他的赶紧逃到安全的高树枝上。愤怒已经使柯察克失去理智。他口吐泡沫,嚎叫着,到处寻找他最恨的人。终于他看见泰山悠闲地坐在附近的一根树枝上。 “滚下来,泰山,你这个伟大的猎手,”柯察克喊道。“下来试试更伟大的猎手给你一巴掌!难道一有危险,了不起的战士就逃到树上去吗?”接着他又发出了一连串恶毒的咒骂,向泰山发出挑战。 泰山轻轻地跳到地上。整个部族都在高处,屏住呼吸,看着咆哮的柯察克攻击相对瘦小的泰山。 柯察克差不多有七英尺高。他巨大的肩膀上隆起强健的肌肉,短短的脖子后面有一根坚硬的肌腱,突出在头骨外面,使得他的头看起来像一个小球放在了庞大的血肉之躯上。 他的嘴唇向后咧着,露出巨大的獠牙,嗥叫着。血红的小眼睛散发着邪恶的光芒,表明他已经陷入了彻底的疯狂。 泰山站在原地等着。虽然泰山也很健壮,但是他只有六英尺高,强壮有力的肌肉跟等待他的对手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刚才在他向其他猿展示萨博的皮毛时,他的弓箭被放在了远处,所以现在他只有依靠那把猎刀和过人的智慧来对抗柯察克的蛮力了。 当对手咆哮着向他冲过来的时候,格雷斯托克勋爵从刀鞘里抽出了他的长猎刀,用同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回应着对手,敏捷地冲出去迎战。他很灵活,不让对方的长毛胳膊抱住他。当双方的身体快要靠近的时候,泰山抓住了对手的手腕,轻轻向旁边一闪,抽出猎刀刺进了柯察克的身体,刺在了心脏下方。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拔出刀,那头蛮牛就冲过来,抓住了泰山,把泰山的武器夺走了。 柯察克对准泰山的头顶狠狠地猛击下来。如果击中了的话,泰山立马就会脑浆迸裂。 但是泰山迅速地往下一躲,顺势握紧拳头朝着柯察克的肚子用力一击。 那只猿摇晃了一下,内脏所受的致命伤差点把他击倒,但是他奋力挣扎了一下,挣脱了泰山控制,然后牢牢地把他强劲的对手抱住了。 柯察克用力把泰山拉向自己,想用他巨大的牙齿咬住泰山的喉咙。但是在他的獠牙咬到泰山光滑的棕色皮肤之前,年轻的勋爵也用他有力的手指卡住了柯察克的喉咙。 两个人就这样挣扎着,一个想要用自己可怕的牙齿结束对手的性命,而另一个在努力挣脱对方伸向他的大嘴的同时,想要紧紧卡住对方的喉管。 渐渐地,力大无比的猿王占了上风,他的牙齿离泰山的喉咙只有一英寸的距离了。就在这时,他忽然浑身一颤抽搐起来,巨大的身体一歪,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柯察克死了。 泰山拔出了刀。它已经多次给予他的主人非凡的力量,帮他战胜比自己更强大的敌人。泰山踏在已经被他打败的对手的脖子上,又一次发出了征服者狂野而令人生畏的呼号,回荡在整个丛林里。 就这样,年轻的格雷斯托克勋爵成为了猿群之王。 第十二章 人的理性 部落里还有一个家伙会挑战泰山的统治,就是图不拉的儿子,特库兹。但是他又害怕新首领手中锋利的刀和致命的箭,所以他只好忍气吞声,背地里搞些小动作。但是泰山知道, 特库兹只是在等待机会,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发动叛乱,推翻泰山的王位。所以泰山总是提防着他,防止他忽然袭击。 随后的几个月里,这个小部落的生活跟原来没什么不同。只是泰山更聪明能干,能给部落提供更充足丰富的食物。所以部落里的大部分成员对首领的更换非常满意。 晚上,泰山会带着他们到黑人的田地里找吃的。因为充满智慧的泰山告诉他们,只是吃饱就行了,不能像猴子或者其他猿群一样,把吃不了的也糟蹋了。 所以,虽然黑人们一直因为粮食被偷吃而感到很生气,但是他们也没有放弃耕种。如果泰山任由他的族人毁坏浪费黑人们的粮食的话,情形肯定就不一样了。 在这期间,泰山又夜访了村子很多次,都是去补充他的箭。很快,他就发现了在他越过栅栏进入村庄的那棵大树下的食物。不久之后,不管黑人供奉什么,他都开始享用了。 当这些对鬼神充满敬畏的黑人发现他们供奉的食物一夜之间不翼而飞的时候,他们感到又惊又怕。因为拿食物供奉神灵或者魔鬼是一回事,但是真的有神灵进村庄把东西吃掉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他们迷信的心里顿时笼罩上了一层疑虑和恐惧。 事情还不止于此。不断丢失的毒箭,再加上那个看不见的幽灵不时地弄点恶作剧,都让他们觉得在这个新的地方生活真是一个负担。所以孟邦卡和其他头人开始筹划着离开这里,去丛林深处重新安家。 很快,黑人武士们出去打猎的时候,开始往南边走得越来越远,进入到丛林深处,寻找新的安身之处。因此,泰山的部落经常被这些乱逛的猎人骚扰。原始丛林曾经的平静现在被新的奇怪喊叫声打破了。对飞禽走兽而言,这里不再是安全的净土了。因为人类来了。 不论白天还是晚上,当凶猛残忍的野兽出现时,比他们弱小的动物就会暂时逃到附近的地方。等他们走了,危险过去了之后再回来。 但是,人类来了就不一样了。很多野兽出于本能会彻底离开,很少再回来。猿群也是这样。他们害怕人类就像人类害怕瘟疫一样。 猿群在海滩附近的丛林待了一段时间,因为他们的新首领不愿永远离开小木屋里的珍贵宝藏。但是有一天部落里有成员发现,在猿群世世代代饮水的小河边,来了很多黑人,他们正清理出一片空地,建造房屋。这样猿群就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了。所以泰山只好带着他们往内陆走了很远,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每个月泰山都会荡着树枝飞快地回到木屋去看一天书,然后再补充些箭。但是现在,拿箭变得越来越困难了,因为到了晚上,黑人会把箭藏到粮仓或者房子里。 泰山只好在白天就观察好他们藏箭的地方。 曾经有两个晚上,泰山趁着他们睡着的时候,从武士身边把箭偷走。但是他觉得这个方法太冒险了,所以他开始盯上了单独出行的猎手。他用长绳套把他们吊死,再拿走他们的武器和饰物,然后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把他们的尸体从高高的树上扔到村里的街上。 这些恶作剧使黑人们又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幸好泰山每一个月才来一次,因此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萌发出新的希望,否则他们早就抛弃这个新村庄了。 黑人还没有发现泰山在海滩偏僻处的小木屋,但是人猿泰山一直担心,万一他跟部落在一起远离木屋的时候,黑人们发现了它,就会夺走他的宝藏。所以他待在父亲房子附近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样他跟部落在一起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由于他常常不在,部落里很快就开始有麻烦,争执吵闹不断。而这些问题只有首领才能平息。 最后部落里的一些老猿只好跟泰山提出了这个问题,随后的一个月泰山不得不待在猿群里。 猿群中首领的职责并不繁杂费事。 某一天下午,唐卡来抱怨说曼苟抢走了他的新妻子。泰山只好把他们都找来,如果这个妻子更喜欢她的新丈夫的话,那么这件事就算了,或者有可能会让曼苟把他的一个女儿给唐卡作为交换。 不管他的裁决是什么,他们都会欣然听从他的决定,满意地回去。 然后塔纳又来了,一边尖叫一边紧捂着流血的身体。因为她的丈夫古塔残忍地咬了她。泰山把古塔叫来。他却说塔纳实在太懒了,不给他找果子和虫子吃,也不给他抓背。 泰山只好把他们两个都训斥了一顿。然后他威胁古塔说,如果他再虐待塔纳,就让他尝尝“死亡木片”的味道;而塔纳也必须承诺更好地履行妻子的义务。 还有很多其他类似的事情,大部分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如果不处理好就会演变成派系争斗,最后造成部落的分裂。 但是泰山已经厌烦了,因为他发现履行首领的职责就意味着失去自由。他渴望回到小木屋去,渴望阳光灿烂的大海——一方面因为屋里非常凉快,另一方面也因为那些书带给他无穷的奥妙和惊奇。 随着泰山不断成长,他渐渐发现他和族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他们根本跟不上他的步伐。泰山活跃的头脑中闪现的那些奇思妙想他们也理解不了。由于词汇贫乏,泰山无法跟他们谈论新的想法,向他们描述阅读在他渴求的眼前打开的广阔天地,让他们了解激荡在他心里的雄心壮志。 在部落里,泰山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有朋友了。小孩子可能会把很多奇怪简单的动物都当成朋友,但是成年人必须以相似的智力水平为基础才能成为适合的伙伴。 如果卡拉还活着,泰山可能会花所有的时间陪在她身边。但是她不在了,他童年时的那些伙伴也已经长成了凶猛粗暴的野兽,所以他宁愿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屋子里,也不愿跟那群野兽在一起,履行讨厌的首领职责。 图不拉的儿子特库兹对泰山的仇恨和嫉妒实际上对泰山放弃首领位置的想法起了反作用。作为一个坚强的英国年轻人,面对一个可恶的敌人,泰山是不会放弃的。 泰山清楚地知道,特库兹迟早会被推举出来取代他成为首领。每当有公猿胆敢回击特库兹对他们的欺辱的时候,他就会借助身体的强势迫使他们屈服,以此来确立自己的威信。 泰山不想依靠刀箭来制服这个丑陋的家伙。随着他不断成熟,他的力气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灵活。所以他相信,要不是猿的獠牙使特库兹在身体上占了上风的话,泰山完全可以徒手把他制服。 但是有一天环境所迫,整件事情超出了泰山的控制。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离开部落,要么留下来,保留自己野性的威望。 事情是这样的: 有一天,整个族群分散在一片宽广的地域里觅食,泰山正趴在一条平静的小溪边,准备徒手抓鱼。这时候忽然从东边的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整个猿群一起朝着那个可怕的声音赶过去,他们发现特库兹抓着一只老雌猿,正在残忍地打她。 泰山来了之后,高高举起了他的手,警告特库兹停下来。这只雌猿不是他的妻子,而是属于一只老猿,他已经老得不能再打斗,所以不能再保护他的家庭成员了。 特库兹知道,殴打别人的妻子在族群中是违反规矩的。但是他本来就一个恶棍,就是仗着自己比她丈夫强壮,让她把找到的一只野兔给他吃,被拒绝之后就开始殴打她。 特库兹看到泰山没有带着他的箭,就故意继续殴打那只雌猿,想要激怒他痛恨的首领。 泰山没有再重复警告的手势,而是整个人直接扑了上去。 自从很久以前跟大猩猩博嘎尼搏斗后,泰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进行过如此激烈的战斗了。上一次是泰山偶然间把刚找到的猎刀刺进大猩猩的心脏才捡到了一条命。 这次,泰山的刀刚好抵得过特库兹的獠牙。猿在蛮力上的微弱优势也几乎被泰山的迅速和敏捷抵消了。 但是总体看来,猿还是占了一点上风。要不是泰山有一点人的特质,影响了最终的结果的话,这位年轻的格雷斯托克勋爵,早就已经丧命了,他也就只是非洲赤道丛林里的一只无名野兽。 但是有一个东西使他优于整个丛林里的其他动物——一个使人和动物之间产生巨大差距的小东西——人类的智慧迸发出的火花。就是这个火花从特库兹钢铁般的肌肉和锋利的獠牙下救了泰山的命。 很快他们就滚到了地上,不停地打斗、撕扯——他们就是两头要把对方置于死地的野兽。 特库兹的头上和胸口已经中了数刀,泰山也被抓得皮开肉绽了——他的头皮有一大片已经被撕了下来,挂在眼睛上面。 但是到目前为止,泰山还能躲开可怕的獠牙,不让它们咬到他的喉咙。有一会儿,在他们打斗稍微停歇喘口气的时候,泰山想到了一个聪明的计划。他要设法爬到对手的背上,用牙和指甲牢牢的抓住他,然后拔出刀把特库兹捅死。 这个计划实现得比他预想的还容易,因为那个愚蠢的野兽不知道泰山的企图,根本没有阻止泰山的行动。 但是,最终他还是意识到了,对手躲在他的牙齿和拳头都不起作用的地方。特库兹猛地往地下一躺,又跳又翻又扭,泰山只好拼命抓住他的身体。他还没来得及刺一刀,就被猛的摔在地上,刀脱了手。泰山现在手无寸铁了。 在接下来的翻滚扭动中,泰山有好几次都差点抓不住了。最后,偶然间,他发现了利用右手的一个必胜绝招。这完全得益于人类迅速多变的进化。 他的右胳膊从特库兹的手臂下面向后穿过来,然后他的手和前臂扣住了特库兹的脖子。这实际上就是现代式摔跤里的半尼尔森式摔跤法[3]。没人教过泰山,他只是碰巧弄对了。但是他超凡的智慧看到了这个新发现的价值。就是这个发现救了他的命。 所以他奋力把左手也做成同样的姿势。这样,不久之后特库兹的脖子就会被全尼尔森式摔跤法折断。现在特库兹扑腾不动了。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泰山骑在特库兹的背上。慢慢地,特库兹那颗圆圆的脑袋被按得越来越低,越来越靠近他的胸口。 泰山知道最终的结果将是什么。很快特库兹的脖子就会被折断。但是救了特库兹的也正是使他陷入这种痛苦困境的东西——人类的智慧。 “如果我杀了他,”泰山想,“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只会使我们的部落失去一个勇敢的战士。如果他死了,他就不会知道我有多伟大。相反,他活着还能让别的猿看到他的例子。” “KA-GODA?”泰山在特库兹的耳边问道,在猿的语言里意思是:“你认输了吗?” 特库兹没有回答,泰山的手上加了一点点力,却让那个大家伙疼得尖叫起来。 “你认输了吗?”泰山又问道。 “我认输!”特库兹大叫道。 “听好了,”泰山边说边减了些力,但并没有完全放开。“我是泰山,猿群之王,伟大的猎手,伟大的战士。丛林里无人能及。” “你已经说你认输了。部落里的所有人都听见了。不要再和你的王或者族人争吵。如果再有下次,我一定会杀了你。明白了吗?” “嗯,”特库兹同意了。 “你认输了吗?” “嗯,”猿说。 泰山放他起来。很快所有的人都回去干他们自己的事情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原始丛林栖息地又恢复了平静。 但是在所有猿的心里,他们都坚信泰山是一个伟大的斗士,也是一只不同寻常的动物。因为他本来有能力杀死他的敌人,却让他活了下来,而且安然无恙。 那天下午,像往常一样,在天黑之前整个部落聚集在丛林里。泰山在河边洗了洗他的伤口,然后把所有的雄猿召集在了一起。 “你们今天再一次看到人猿泰山是你们中间最伟大的,”他说。 “是的,”他们异口同声的回答,“泰山是最伟大的。” “泰山,”他接着说,“不是一只猿。他和他的族人不一样。他的生活方式也不一样。所以泰山要沿着河流去到无尽的大海边,回到自己的种族里。你们必须另选一个首领来领导你们,因为泰山不会再回来了。” 就这样,年轻的格雷斯托克勋爵朝着他的目标——找到跟他一样的白人——迈出了第一步。 [3] 尼尔森式摔跤法: 摔跤擒拿法,肩下握颈。 第十三章 遇到同类 第二天早上,泰山带着跟特库兹打斗后留下的满身伤痕,一瘸一拐地离开了部落,朝着西海岸出发了。他走得很慢,晚上就睡在丛林里,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才回到木屋。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都只能在小范围活动,找些水果和坚果勉强填饱肚子。 十天后,他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在额头上留下了一道难看的疤,还没有完全愈合。这道疤从他的左眼划过头顶一直到右耳,是在打斗中被特库兹撕裂了头皮留下的。 在他恢复的这段时间里,萨博尔的皮毛一直放在屋里。他本想用它做一件斗篷,但是却发现,皮干了之后变得像木板一样硬邦邦的。因为他对制革也是一窍不通,只好放弃了这个向往已久的计划。 所以,他决定从孟邦卡村子里的黑人那里偷些衣服来穿。泰山决定,要从各个方面都显示出他已经跟那些低等的动物不一样了。没什么比饰品和衣服更能凸显出他人类的特质。 为了这个目的,泰山找出很多手镯和脚环。这些都是原来他用绳套杀死那些黑人武士之后留下来的。然后像那些黑人一样,泰山把这些饰品都带了起来。 脖子上是他母亲,爱丽丝女士的金项链,链子上挂着那个镶嵌着钻石的小盒子。他的背上斜挎一个袋箭,用皮带栓在身后。那根皮带也是从一个被他干掉的黑人身上得来的。 手腕上是一根泰山自己用细牛皮条编成的皮带子,上面拴着他自己做的刀鞘,用来装他父亲的猎刀。左肩上背着曾经属于库龙卡的那把长弓。 年轻的格雷斯托克勋爵现在是一身古怪的打扮。他满头的黑发垂到肩膀,为了不让头发遮住眼睛,泰山只好用刀把前面的头发割掉,露出前额。 他的身材挺拔完美,浑身都是发达的肌肉,像古罗马角斗士一样健壮。同时,他整体的线条又像希腊神话中的神一样柔和优美,所以一看上去,泰山是力量,柔韧和速度的完美结合。 人猿泰山是原始人、猎手和武士的化身。 泰山有着英俊的面庞,宽阔的肩膀,明亮清澈的眼睛里闪着活力与智慧的光芒。如果原始丛林中他那些野蛮好斗的祖先还在的话,一定会把他奉为英雄。 但是泰山根本没有想这些。他只是担心,没有衣服,他不能向丛林里的动物显示他是一个人而不是猿。他还时不时地怀疑,他是不是又变回了猿。 他的脸上不是开始长毛了吗?所有的猿脸上都有毛,但是,那些黑人,除了少数例外,脸上却是光溜溜的。 虽然他的确在书上看到,人类的嘴唇上、脸颊上和下巴上都有厚厚的毛,但是泰山还是害怕。所以他几乎每天都要把刀磨快,把那些胡子刮掉,想把退化成猿的象征去掉。 就这样他学会了刮胡子,虽然很粗糙也很疼,但是不管怎样,还是很有效。 泰山经过和特库兹的战斗之后,休息了一段时间。等他觉得身体彻底恢复了,一天早上他又朝着孟邦卡的村庄出发了。这一次,他没有从树上走,而是在一条蜿蜒的小道上漫步。忽然他和一个黑人武士撞了个正着。 野蛮人脸上惊讶的表情非常滑稽。泰山还没来得及取下弓,他就已经转身逃走了,边跑边叫,似乎是给前面的人报信。 泰山立刻上树开始追,很快就看见了几个拼命逃跑的人。 有三个人疯了一样,排成一行,在树下的灌木丛里拼命逃。 泰山轻易地把他们甩在身后。他们既没有看见泰山从树上超过了他们,也没有注意到前方一棵低矮的枝桠上蜷伏着一个人影。 泰山让前两个过去了。等第三个跑过来的时候,他悄悄放下了绳套,套住他的脖子,猛地一拽,拉紧绳子。 他发出了一声可怕的惨叫,他的同伴不禁回头看。只见他扭曲的身体像有魔力一样慢慢往上升,然后消失在浓密的树叶中。 他们惊声尖叫着继续奋力逃命。 泰山迅速结果了这个俘虏,拿走了他的武器和饰品。啊哈,最高兴的是,他身上穿着一条漂亮的鹿皮短裤,泰山赶紧把短裤穿到了自己身上。 现在他的打扮应该像人类了吧。不会再有人质疑他高贵的出身了。如果可以回到部落去,让那些嫉妒的人好好看看他漂亮的衣服,那该多好啊。 他把尸体扛在肩上,慢慢穿过树林,因为现在他又需要箭了,所以他朝村庄走去。 等他悄悄走近村庄,他看见那两个逃命回来的人被激动的人群围着。他们俩又累又怕,浑身发抖,断断续续地说着刚刚经历的可怕冒险。 据他们说,麦罗多就走在他们前面不远的地方,然后尖叫着朝他们跑来,说有一个赤身裸体的白人武士在追他。他们三个只有拼命往村子逃。 忽然又听到了麦罗多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等他们回头,看见了最可怕的景象——麦罗多的身体朝着树上升去,手脚在空中乱抓乱舞,舌头从大张的嘴巴里伸了出来。然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了,也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踪影。 村民们顿时陷入恐惧惊骇之中。但是狡猾的老孟邦卡假装对这件事情非常怀疑,认为他们是被危险吓得神志不清了。 “你们编的故事真不错,”他说,“因为你们不敢说真话。你们不敢承认,麦罗多被狮子咬死了,而你们却扔下他逃走了。你们俩是懦夫。” 孟邦卡话音还没落,就听见头顶的树枝断裂的声音。他们又被吓了一跳,抬头往上看。那个场景甚至让老孟邦卡都害怕得发抖。只见麦罗多的尸体旋转着从空中落下,砰的一声砸在他们的脚下。 黑人们四下逃散开,全都逃进了周围茂密的树丛里去了。 泰山又一次进入了村子,拿了足够的箭,还吃光了黑人供奉给他的食物 临走前他把麦罗多的尸体搬到了大门口,竖直放在围栏上,好像他在向外偷看通向丛林的那条路。 然后泰山往回走,一路打猎回到了海边的木屋。 那些完全被吓坏了的黑人,试了好多次才敢经过那具龇牙咧嘴的尸体,重新进入村庄。等他们发现食物和箭又不见的时候,他们明白了,最可怕的事情又发生了,麦罗多一定是遇到了那个可怕的丛林幽灵。 在他们看来,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凡是见过丛林幽灵的人都得死;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吗?那些在丛林里见过他的人都没有活着回来。所以,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都是见过他的,该以生命偿还惩罚。 只要他们源源不断地供给他足够的食物和箭,他就不会伤害他们,除非是看见了他。所以孟邦卡命令除了供奉食物之外,还要加上箭。从此以后,这个风俗就一直流传下来。 如果有机会路过偏僻的非洲村庄的话,你会看见村子外面有一个茅草屋,里面放着一个装满食物的小铁锅,旁边是一袋上了毒的箭。 当海岸边的小屋渐渐出现在泰山视野里时,他忽然看见了一个陌生奇异的景象。 在陆地环抱的平静码头上停着一艘大船,沙滩上有一艘小船。 但是最让他惊讶的是,一群和他一样的白人在沙滩和他的屋子之间来回走动。 泰山发现这些人和他在书上看见的很相似。他从树上悄悄接近他们,几乎爬到了他们头顶。 他们一共有十个人,被太阳晒得皮肤黝黑,相貌凶恶。现在他们聚集在小船周围,大声谈论着什么,不时愤怒地比着手势,挥着拳头。 他们中间有一个小个子的男人,面相邪恶,留着满脸黑胡须,让泰山联想起了老鼠。这个男人用手拍了拍他身边一个高大男人的肩膀。刚才就是这个大个子在和其他人争吵。 小个子男人指了指内陆方向,大个子只好转过身,背对着其他人,朝他指的方向看去。他一转过身,小个子男人就从腰间掏出一支手枪,朝他的背上开了一枪。 大个子的双手猛地甩过头顶,双膝跪地,一声不吭地向前栽倒在沙滩上,死了。 泰山是第一次见到枪,爆裂的枪声使他非常好奇,但这种从未听过的雷鸣般的声响并没有使他健康的神经受到震动而显出任何的惊恐。 倒是这些陌生白人的行为使他不安起来。他眉头紧锁,沉思起来。还好,幸亏他没有一下子冲动地跑去跟他的白人兄弟打招呼。 很明显,他们和黑人没什么区别——跟猿群一样野蛮,跟萨博尔一样残忍。 一时间其他人都呆呆地看着邪恶的小个子和躺在地上死了的大个子。 然后其中一个拍着小个子的背笑了起来。接下来他们又指手画脚地开始谈论起来,但是不再争吵了。随后他们跳上小船,朝大船划去。泰山看见大船的甲板上还有其他人影在晃动。 等他们爬上大船,泰山跳下来,从一棵大树后面的空地上,悄悄爬回了他的小屋。 等他溜到门口,才发现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翻得乱七八糟。他的书和铅笔撒了一地。武器、盾牌和其他收集的宝贝也被满地乱扔。 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之后,泰山的心里涌起了一阵强烈的愤怒。他头上新结好的疤清晰地显露出来,在褐色的皮肤上变成一道红线。 他急忙冲到柜子前,顺着矮柜下面开始寻找。啊,他拿出了那个小盒子,打开后看见最珍贵的宝贝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那个微笑坚毅的年轻人的照片和那个神秘的黑色小本子都完好无损。 什么声音? 他敏锐的耳朵模模糊糊地听到一阵陌生的声音。 泰山冲到窗口往码头方向看。只见从大船上又放下来一条小船,停在原先那条旁边。然后很多人顺着大船边下到小船上了,看样子要全力朝着岸边划来。 泰山一直看着他们把很多箱子和行李放到那艘等待的船上。等他们驶离大船的时候,泰山抓起一张纸,拿出铅笔,写了几行工整有力的字。 泰山用一片小木屑把这张纸钉在门上,然后拿着那个珍贵的小盒子、箭、弓和矛,急忙出门,消失在丛林里。 当两条船靠岸后,一群形色各异的人也上了岸。 差不多一共有二十个人,其中的十五个看起来粗野邪恶,应该是水手。 其余的人看起来应该是另一个类型。 有一个是老年人,头发花白,背微驼,带着一副大大的眼镜。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干净但是很不合体的外套,头上带着一顶闪光的丝绸礼帽,这身打扮使他在非洲的原始丛林里显得特别不协调。 第二个上岸的是一个高个儿的年轻人,身穿白色的帆布装。紧跟在他后面的是另一个老年人,他前额很高,看上去很挑剔,爱生气。 他们后面的是一个大个人的黑人妇女,穿着所罗门群岛式的衣服。她的大眼睛里满是恐惧,一会儿看看丛林,一会儿又瞄瞄那些骂骂咧咧正在从船上搬东西的水手。 最后上岸的是一个大约十九岁的姑娘。那个年轻人站在船头把她抱上了岸,所以她对他报以灿烂美丽的微笑以示感谢,但是他们没有交谈。 这群人静静地朝木屋走来。很显然,不管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肯定是在他们下船前就决定了的。所以他们径直朝着门走过来,水手们抬着箱子和行李,紧跟在他们身后。放下东西后,忽然有一个人发现了泰山留下的字条。 “哦,伙计们!”他喊道。“那是什么?我保证一个小时之前门上根本没有贴着这个东西,不然我就把厨子吃掉。” 其他人都围拢过来,伸长脖子想看个究竟,但是大部分人都不识字,费了半天劲也看不懂。最后,一个水手只好求助于那个带着礼帽穿着礼服的老人。 “嗨,教授,”他喊道,“过来给我们念念这是什么鬼东西。” 听到有人喊他,老人和他的那群人慢慢朝着水手们走过来。他扶了扶眼镜,仔细地看了看纸条,转过身,边走边自言自语地说:“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嗨,老家伙,”那个把他叫过来的水手喊道,“你以为我们是让你读给你自己听的吗?过来,大声地读,老东西。” 老人停下来,转身说:“好的,先生,实在对不起。刚刚我心不在焉,是的,太心不在焉了。太不可思议了——非常不可思议!” 他又站在纸条前读了起来。要不是那个水手粗暴地拎着他的领子,在他耳边叫嚷着,他肯定又要转身开始深思起来。 “大声读,你这个唠唠叨叨的老白痴。” “好的,好的,”教授温和地回答道,又扶了扶眼镜,开始大声读了起来: “这是泰山的房子,他曾经杀死了很多野兽和黑人。 不要乱动泰山的东西。泰山时时刻刻在盯着你们。 人猿泰山” “这个什么泰山到底是谁?”那个水手叫道。 “显然他会说英语,”年轻人答道。 “但是‘人猿泰山’是什么意思呢?”姑娘说。 “我不知道,波特小姐,”年轻人回答说,“可能是一只从伦敦动物园逃跑的猿,把欧洲文明带回了他在原始丛林的家乡。您觉得呢,波特教授?”他转身又问老人。 阿基米德·Q·波特教授扶了扶眼镜。 “是啊,是啊——实在不可思议,实在不可思议!”教授说,“对这件离奇的事情,我刚才已经说了我的看法,现在没什么再说的了。”他慢慢转向了丛林的方向。 “可是,爸爸,”姑娘说,“你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唔,唔,孩子,呵呵,”波特教授以一种和蔼纵容的语气说道,“不要用你漂亮的小脑瓜来费神思考这些沉重深奥的问题,”说完,他又慢慢踱到另一个方向。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双手背在身后,放在礼服后摆的下面。 “我看这愚蠢的老家伙知道的不比我们多,”那个长着老鼠脸的水手气冲冲地说。 “嘴巴放干净点,”年轻人叫道,水手侮辱的话气得他脸色发白。“你已经谋杀我们的船长,抢劫了我们的东西。我们任由你摆布,但是你最好对波特教授和波特小姐尊重点。否则不管你有没有枪,我都可以徒手把你肮脏的脖子拧断。”他跨步逼近了老鼠脸水手。虽然水手的腰上别着两把枪和一把锋利的刀,他还是害怕得后退了。 “该死的懦夫,”年轻人喊道。“你只敢从别人背后开枪。你有本事也把我打死。”说完他故意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开,好像就是要试试他敢不敢开枪。 水手的手悄悄摸到了手枪的扳机,看着那个年轻的英国人越走越远,他的眼睛里满是仇恨。他的同伙都在看着他,但是他还是犹豫了。他的内心远比威廉·塞西尔·克莱顿想象的还懦弱。 在附近的树丛里一直有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虽然泰山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是从他们的手势和表情,泰山明白他留下的字条让他们非常惊讶。 看见小个子老鼠脸男人把他的同伴杀死,泰山本来就非常讨厌他。现在他又跟那个英俊的年轻人争吵,泰山完全愤怒了。 虽然泰山从书上对枪有了一些了解,但是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枪。可是老鼠脸水手按住了手枪的扳机,使他想起了不久之前他看见的那一幕,他料想年轻人一定会像几个小时之前的那个大个子水手一样,被他谋杀。 所以泰山搭了一支毒箭,瞄准了老鼠脸水手。但是树叶太茂密了,箭会被树叶或小树枝影响射偏。因此泰山只好从高处掷了一根长矛出去。 克莱顿刚刚走了几步。老鼠脸水手刚刚拔出了枪;其他水手都在专注地看着。 波特教授已经消失在丛林里,只有他的秘书和助手,多事的塞缪尔·T·费兰德跟着他。 小屋旁边,那个黑人妇女,埃斯梅拉达,正在忙着从大堆的行李中收拾出小姐的东西。波特小姐跟在克莱顿的后面,忽然她听到一点声响,转身去看那个水手。 这时几乎同时发生了三件事情。水手掏出枪,对准了克莱顿,波特小姐发出了一声惊呼,然后一支长矛像闪电一样扎穿了老鼠脸男人的右肩。 手枪射向了空中,没有伤着谁。水手又疼又怕,尖叫一声,栽倒在地上。 克莱顿转身冲了过来。其他水手惊恐地挤在一起,纷纷掏出武器,瞄准了丛林。受伤的水手躺在地上,扭动嚎叫着。 趁别人没注意,克莱顿把地上的手枪捡起来,藏进了衣服里。然后也随着其他水手迷惑地盯着丛林。“会是谁?”简·波特低声问道,年轻人转身看见她站在身后,疑惑地睁大了双眼。 “我敢说是那个人猿泰山,他一直在盯着我们,”他半信半疑地回答道。“我在想,那支长矛的目标会是谁。如果就是水手“烟屁股”,那么人猿就是我们的朋友。” “天啊,你父亲和费兰德哪里去了?丛林有东西,不管是什么,他有武器。教授!费兰德先生!”克莱顿大声呼喊着。但是没有回应。 “怎么办,波特小姐?”他接着说,由于担心和犹豫,他眉头紧锁。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跟这些凶手呆在一起,也不能带着你进丛林去冒险;但是总得有人去找你的父亲。他简直太喜欢没有目的的乱逛了,根本不管有没有危险,也不管弄不弄得清楚方向。费兰德先生更不切实际。恕我直言,我们现在都是命悬一线。等把他找回来,一定要让他明白,因为他的心不在焉,他可能会把你和他都置于危险之中。” “我也这么想,”姑娘答道,“我也不生气。只要他觉得有必要,爸爸会毫不犹豫地为了我牺牲他的生命。可是,他实在太固执了。只有一个方法能确保他的安全,就是把他栓在树上。亲爱的爸爸实在是太不顾现实了。” “有了!”克莱顿忽然大声说。“你会开枪的,对吗?” “会啊。怎么了?” “我有一支枪。我去找你父亲和费兰德先生,把枪留给你和埃斯梅拉达,这样你们呆在屋子里就会相对安全些。来吧,叫上她,快走吧。他们应该不会走远。” 简照他说的做了。克莱顿看着她们把门关上,转身进入丛林。 有几个水手正在把矛从他们受伤的伙伴身上拔下来。克莱顿朝他们走过了去,说他要到丛林去找教授,能不能向他们借一支枪。 老鼠脸男人发现自己没有丧命,现在也回过神来。他对着克莱顿一顿咒骂,不准他的人把枪借给他。正是这个人杀死了他们原来的船长,所以现在他成了老大。也许时间太短,其他人来没有来得及对他的权威产生质疑。 克莱顿只好耸了耸肩。但他离开的时候把那根刺穿了老鼠脸水手的矛捡了起来。虽然武器非常原始,但是现任格雷斯托克勋爵的儿子还是走进了丛林。 他不时地大声呼喊着那两个迷路者的名字。波特小姐和埃斯梅拉达在屋子里听见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完全被原始丛林的嘈杂声淹没了。 在塞缪尔·T·费兰德的一再坚持下,阿基米德·Q·波特教授开始返回营地。但他们并不知道,在复杂茂密如迷宫般的丛林里,他们已经迷路了。 完全是凭着好运气,他们朝着非洲的西海岸方向走,而没有走向大陆的另一边桑给巴尔岛[4]。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海滩,但是却看不见房子。费兰德确信他们是在目的地的北边,但实际上他们是在距离营地偏南两百码的地方。 这些不切实际的理论家完全没有想到,可以通过高声呼喊来吸引他们朋友的注意力。就这样,通过一个建立在错误假设上的推理,塞缪尔·T·费兰德先生不顾阿基米德教授的反对,非常确信地拉着他的胳膊,匆匆向南边一千五百英里的开普敦方向走去。 当简和埃斯梅拉达关上门之后,埃斯梅拉达立刻想到要从里面把门堵起来。她转身想找一个东西来堵门。但是她往屋子里一看,就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像受惊的小孩一样,这个大个子女人害怕得把脸埋在女主人的肩上。 听到叫声,简转身也看见了地上把埃斯梅拉达吓坏了的东西。那是一具人的白骨。然后她又看见床上也有一具。 “这是什么恐怖的地方啊?”吓坏了的姑娘喃喃地说。她虽然害怕,却没有惊慌失措。 埃斯梅拉达还在尖叫,过了一会儿,简从她的手里挣开,向屋里的小摇篮走去。没等那个可怜的小骨架出现在眼前,她已经猜想到会看见什么了。 这些无声的白骨诉说了一个多么可怕的悲剧啊!想到她和她的朋友在这个不幸的屋子里随时可能发生的不测,简不禁颤抖起来。这是一间神秘的小屋,可能还是充满敌意的小屋。 她不耐烦地跺了跺脚,努力想要摆脱这种不详的预感,转过身让埃斯梅拉达不要再叫了。 “好了,埃斯梅拉达,不要再叫了!”她喊道。“你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想到她赖以保护的三个男人都还在丛林深处徘徊,她的声音也不禁颤抖起来。 很快,她发现门上有一个沉重的大木闩,可以把门从里面锁起来。两个人合力试了几次,终于把门锁了起来。二十年来这扇门第一次被锁了起来。 然后她们相互拥抱,坐在板凳上,静静地等待着。 [4] 桑给巴尔岛:原来是非洲的一个独立的国家,1964年加入坦桑尼亚,在印度洋西部。 第十四章 丛林主宰 等克莱顿进入丛林之后,“神箭”号船上叛乱的水手们就开始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办;但是有一点他们达成了共识,就是要赶紧回到船上去,在船上至少不会被看不见的敌人扔来的长矛攻击。所以,当简和埃斯梅拉达进入小屋把门关上后,这些胆小的凶手就飞快地划着上岸时乘的两艘小船,朝大船驶去。泰山今天经历了太多事情,头有点晕。但是这一天里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个白人姑娘美丽的脸庞。 至少他们是同类;对此他确信无疑。还有那个年轻人和两位老人,他们都和他想象的同类一样。 但是,毫无疑问,他们跟他看见的其他人一样野蛮残忍。他们没有杀人,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武器。也许如果他们有武器,就是另一番模样了。 泰山看见了年轻人把那个水手受伤时掉在地上的手枪捡了起来,藏到怀里。他也看见了姑娘进屋子的时候,年轻人把手枪悄悄塞到了她的手里。 他不清楚这些行为的动机是什么,但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凭直觉,他就挺喜欢那个年轻人和两位老人。而对那个姑娘,他有一种莫名的从未有过的爱慕之情。至于那个高大的黑女人,显然她跟姑娘有某种关系,所以他也喜欢她。 对那些水手,特别是那个老鼠脸的家伙,他则非常痛恨。从他们威胁的手势和脸上邪恶的表情,泰山知道他们是另外这些人的敌人,所以泰山决定要留心提防他们。 泰山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些人要进丛林里去。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在茂密的丛林里迷路。因为对他来说,丛林就像自己家乡的大街一样熟悉。 等他看到水手们朝着大船划去,他知道姑娘和她的同伴在他的屋子里很安全,所以他决定跟着年轻人去丛林里,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他飞快地朝着克莱顿的方向荡过去,很快就隐约听到了这个英国人不时地在呼喊他的朋友。 泰山跟了上去,看见克莱顿已经筋疲力尽,靠在一棵树上擦着前额的汗水。泰山藏在茂密的树丛后面,耐心地看着这个同类。 克莱顿不时地大声呼喊,最后泰山终于明白了,他是在寻找那两位老人。 泰山刚要离开克莱顿打算亲自去找他们的时候,看见树丛里闪过一道亮黄色,一个有着光滑皮毛的东西穿过丛林,朝着克莱顿悄悄爬过去。 那是豹子西塔。现在泰山已经很清楚地听到了草木被压弯的声音,可是年轻白人却好像根本没有警觉,泰山十分惊讶。难道他真的没有听到这么大的声响?泰山从来没有料到西塔竟会如此笨拙。 不,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西塔蹲伏着,准备扑上去。忽然宁静的丛林里传出了可怕的猿的挑衅叫声,打破了丛林的寂静。西塔转身逃进了树丛。 克莱顿吓坏了,赶紧站起来,手脚冰凉,因为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恐怖的声音。他并不是胆小鬼,但却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指在触摸他的心脏。这的确就是威廉姆·克莱顿,英国格雷斯托克勋爵的长子,那天在非洲丛林的感受。 他听到一个大家伙从身边的灌木里猛窜出去,头上也传来可怕的嚎叫声,这些对克莱顿的勇气都是极大的考验。但是他绝不会想到,就是这个声音救了他的命;他也更不会知道,发出这个声音的就是他的堂兄——真正的格雷斯托克勋爵。 接近日暮,克莱顿已经非常沮丧失望了,对于接下来怎么办他也很为难。是冒着生命危险在丛林里继续寻找波特博士,还是回到小屋去,那样至少他还可以保护简,使她免于多方危险? 没有找到她的父亲,他不想一个人回去。但是一想到她毫无保护地面对“神箭”号上的那些亡命之徒,以及丛林里其他未知的危险,他又不禁提心吊胆起来。 他想,也许教授和费兰德已经回到营地去了。是的,非常可能是这样。至少他可以回去看看,也比在这里徒劳无用好。所以他开始跌跌撞撞地穿过茂密的灌木丛,朝着他认为是木屋的方向走去。 泰山惊讶地发现,年轻人居然朝着丛林深处走去,那是孟邦卡村庄的方向。现在聪明的泰山终于确信,年轻人迷路了。 因为对泰山来说,这是匪夷所思的行为。根据他的判断,没有人会只拿着一根长矛就敢冒险进入野蛮黑人的村庄。而且,看他手握长矛的笨拙姿势,就知道他肯定没有用过这个武器。他也没有朝着老人们的方向走去。因为他们留下的痕迹清楚地表明,他们已经走过了这里,而且离开很久了。 泰山愈发迷惑了。如果没人指引着他赶快回到海边,这个毫无保护的陌生人很快就会成为凶猛的丛林野兽的口中食。 看吧,公狮子努玛现在就在他右边几步之外跟踪着他。 克莱顿听到那个大家伙就在他的身旁,现在它发出了雷鸣般的咆哮,回荡在暮色中。他停下来,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举起了长矛。黑漆漆的树影越来越浓,夜幕降临了。 上帝啊!难道就这样孤零零地丧命在野兽的血盆大口中?被撕得粉碎?似乎他已经被它的大爪子踩在胸口上,热气喷在脸上了。 那一刻,一片寂静。克莱顿高举长矛,僵硬地站着。忽然他听到一阵微弱的沙沙声,他知道那个东西正在悄悄地朝他爬过来。终于,在二十英尺开外的地方,他看见了它,那是一头身体柔软灵活又十分强健的雄狮,褐色的头上披散着浓密的黑鬃毛。 这头野兽蹲伏在地上,慢慢向前爬。当它和克莱顿四目相对的时候,它停了下来,故意小心地收起了它的后腿。 克莱顿极度痛苦地看着它,满心恐惧,既不敢掷出长矛,也没有勇气逃走。 这时他又听到头上有动静。他想,一定又是什么新的危险。但是他却不敢将视线从那双黄绿色的眼球上移开。忽然头上响起砰的一声,像是琴弦断了的声音,然后一支箭射中了蹲在地上的狮子。 狮子又疼又怒,嚎叫一声跃了起来。不知道怎么的,克莱顿磕磕绊绊地跌在一边。等他转身再去看那头狂怒的百兽之王时,他看见了让他非常惊骇的一幕。正当狮子转身要再次发起攻击的时候,一个半裸的巨人从树下跳下来,正好落在它的背上。 一只钢铁般坚硬的手臂闪电一样勒住了狮子巨大的脖子,眨眼之间,狮子已经被泰山提得双脚离地了。它只能一边咆哮,一边在空中乱抓。但是巨人做得是如此轻松,就像克莱顿提起一只宠物狗一样。 在非洲丛林暮色里亲眼目睹的这一幕,从此以后一直铭记在这个英国人的脑子里。 眼前的这个人完美地体现了身体与力量的结合。但是在与狮子的战斗中,他并非完全依赖力量取胜。因为虽然他很强壮,但是还有谁比狮子努玛更孔武有力呢?他取胜还靠着他的敏捷、智慧和长猎刀。他的右臂紧紧地勒住了狮子的脖子,左手拔出刀,猛刺狮子毫无保护的左肩。愤怒的野兽不断上下猛窜,奋力挣扎。最后狮子直立后腿站了起来,用一种别扭的姿势挣扎着。 如果战斗再持续几秒钟,结果可能就完全不同了。但是它结束得太快了,狮子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已经倒在地上死了。 然后,征服了狮子的这个怪人踏在它的尸体上,把他充满野性的英俊头颅向后一仰,发出了可怕的嚎叫。这就是不久之前让克莱顿惊慌失措的那个声音。 克莱顿看见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年轻人,半裸着身体,只是在腰间围了一条短裙,胳膊和腿上带着一些野蛮人的饰物。胸前挂着一个镶嵌着钻石的小金盒,在棕色皮肤的衬托下闪闪发光。 这时他把刀收入了刀鞘,把跳下来攻击狮子的时候扔在地上的弓箭捡了起来。 克莱顿开始用英语跟他交谈,感激他英勇地救了他的命,赞扬他令人惊叹的力量和机敏。但是回应他的只是巨人呆呆地看着他,微微耸了耸他有力的肩。这只能说明,要么他对克莱顿的感激不屑一顾,要么他根本听不懂克莱顿在说什么。 克莱顿觉得他应该就是一个野人。这个野人把弓箭收好之后,又拔出了刀,熟练地从狮子身上割了些肉,蹲在地上吃了起来,还示意克莱顿跟他一起享用。 他强健有力的白牙大嚼着血淋淋的生肉,吃得津津有味。克莱顿不敢跟他奇异的主人分享生肉,只是在旁边看着。忽然,他想到,这一定就是人猿泰山,就是他早上在木屋的门口贴了那张纸条。 如果他就是人猿泰山,那么他一定会说英语。 所以克莱顿又开始尝试跟泰山说话。这次虽然泰山回应了他,但是说的却是非常奇怪的语言,好像是猴子的喳喳声,又混合了某种野兽的咕哝声。 不,这不是泰山。因为很显然,他对英语是完全陌生的。 泰山吃完大餐,站起来,指了指和克莱顿刚刚走的相反方向,就朝着那里出发了。 克莱顿非常迷惑,他不知道是不是要跟着他走。因为他觉得那个方向是通往丛林的深处。但是看到克莱顿不愿意跟他走,泰山折回来,抓着他的衣服,拖着他往前走。最后等他确信克莱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才放开,让他自己走。 克莱顿现在终于明白了,他成了俘虏。但是他也没有选择,只能跟着泰山,慢慢穿行在丛林里。渐渐地,夜晚降临了。黑暗中潜行的野兽,爪子落在草木间的沙沙声,混合着树枝被折断的咔嚓声,以及野兽们充满野性的嚎叫声,从四面八方紧紧包围着克莱顿。 忽然,克莱顿听到一声模糊的枪响——只响了一声,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夜幕慢慢降临了。海滩边木屋里的两个女人完全被吓坏了,她们相互拥抱,蹲坐在一条板凳上。 埃斯梅拉达还在歇斯底里地哭泣,叹息着她离开亲爱的家乡马里兰的那个倒霉日子。白人姑娘虽然已经擦干了眼泪,看上去很平静,但是她的内心却充满了恐惧和不祥的预感。她不是为自己担心,而是为那三位男士,他们还在可怕的原始丛林深处徘徊。她听到丛林里传来了各种声音,那是可怕的野兽们在搜寻猎物,不断地嚎叫、咆哮、狂吠。 忽然她听到外面有个大家伙在撞击屋子的墙,甚至连它的大爪子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分明。不一会儿,又安静下来,连丛林里的喧闹声都沉寂下来,只有野兽模糊的低吟。然后,她又清楚地听到门外的野兽在离她不到两英尺地方抓挠门。她本能地颤抖起来,把埃斯梅拉达抱得更紧了。 “嘘!”她低声说。“嘘,埃斯梅拉达。”因为好像是埃斯梅拉达的哭泣和哀嚎声招来了那头在墙外转悠的野兽。 门上传来一阵轻轻的抓擦声。它想破门而入,但是很快又停下了。然后又听到它围着木屋悄悄爬了一圈,然后又停下了——这次是停在了窗户下面。姑娘吓坏了,紧紧盯着窗户。 “上帝啊!”她喃喃地说,这时,在月光的照射下,她从窗户的格子中间看见了一个巨大的母狮子的头。它的眼睛闪闪发亮,目露凶光,死死地盯着姑娘。 “埃斯梅拉达,快看!”她低声说。“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该怎么办?看,快看!窗户!” 埃斯梅拉达蜷缩着,朝着简爬近了一些,惊慌地瞥了一眼透着月光的窗户。就在这时,母狮子低低地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嚎叫。 早已吓破了胆的女人,看到这个情景,过度紧张的神经再也不堪重负了。 “上帝保佑!”她鬼叫起来,滑到地上,瘫软成一堆,不省人事。 母狮子用它的前爪趴在窗台上,盯着屋子里看了好久。然后开始用它的大爪子试探窗棱的结实强度。简屏住了呼吸。还好,它的头离开了窗户,然后听见了离开的脚步声,简松了一口气。但是,听声音,它又来到了门口,再一次开始抓门。但是这一次力量更大,因为它愤怒了,发疯地想要把巨大的门板撕开,抓住毫无保护的猎物。 要是简知道那扇厚重的门是用木板一块一块拼起来的话,她就不用那么担心狮子会从门进来了。 当约翰·克莱顿在修建这一扇简陋但结实的门时,他根本不会想到,二十年后,这扇门会从野兽的獠牙和爪子下拯救一位当时还没出生的美丽的美国姑娘。 狮子在门外又叫又撕,整整折腾了二十分钟,还不时地因为受挫发出野蛮的怒吼。最后,它放弃了这里,简听到它又回到了窗户下面。它在窗户下停了一会儿,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猛撞窗户上已经朽了的窗棱。 受到这样的撞击,简听到了木头开始嘎嘎直响。但是狮子还是没有撞开,它巨大的身躯又掉到了地上。狮子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个动作,最终,屋子里惊恐万状的囚徒看到窗棱的一部分被撞开了,立刻伸进来一只巨大的爪子和狮子的头。 慢慢地,它有力的脖子和肩膀就把窗棱上的木头挤开了,然后柔软的身体也一点一点地爬进了屋子里。姑娘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一只手捂在胸前,惊恐万状地盯着离她只有十英尺的野兽。她的脚下蜷缩着吓晕了的埃斯梅拉达。如果她能够站起来,也许她们俩合力能把凶猛嗜血的入侵者打跑。 简俯下身来,抓住埃斯梅拉达的肩膀,摇晃着她。 “埃斯梅拉达!埃斯梅拉达!”她喊道。“帮帮我,不然我们都会没命的。” 埃斯梅拉达睁开了眼睛。但是她看见的恰恰是饥饿的狮子流着口水的獠牙。 这个可怜的女人惊恐地大叫,一骨碌爬起来,双膝跪地,在屋子里乱爬,尖叫着:“上帝啊!上帝啊!”埃斯梅拉达差不多有两百八十磅重,肥胖的身体趴在地上,居然能以极快的速度爬来爬去,这太令人惊讶了。 狮子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爬得飞快的埃斯梅拉达看了一会儿。埃斯梅拉达显然是想把自己巨大的身躯藏到橱柜后面,但是柜子离墙只有十英寸左右,她只能把头塞进去。因此,她发出了最后的惨叫,压倒了丛林里的一切叫声,又一次昏倒了。 看到埃斯梅拉达晕倒了,狮子又开始蠕动巨大的身体,想要钻进越来越松的窗户。 姑娘越来越害怕,面色苍白,浑身发抖,紧靠在远处的墙边,她真想努力找一个缝隙赶紧逃走。忽然她紧握在胸前的手摸到了早上克莱顿留给她的那把手枪。 她迅速地把枪拿出来,对准狮子的脸,扣动了扳机。 顿时火光四射,枪声爆响,然后就听到狮子发出了痛苦的咆哮。 简·波特看见狮子巨大的身影从窗户消失了,接着她也昏了过去,枪掉在了身旁的地板上。 但是母狮子并没有被杀死。子弹只是射中了它的肩膀。耀眼的火光和响亮的声音只是把它吓得暂时逃走了。 很快它又回到窗户那里,继续用爪子撕开那个缝隙。但是由于受了伤,效果不是太好。 狮子看见了它的猎物,这两个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的女人,现在不会再有任何抵抗了。大餐就在眼前,它只要爬进去就能享用了。 它慢慢把巨大的身躯一点一点地挤进了那个缝隙。不一会儿,头进来了,然后是一支粗壮的前爪和肩膀。 它很小心地缩起了受伤的肩膀,轻轻地穿过窄窄的缝隙。 用不了多久,它的两边肩膀都可以进来了,然后柔软的躯体和窄小的后腿也可以进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简·波特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第十五章 森林之神 听到枪响后,克莱顿不由得陷入了恐惧和焦虑中。他知道,这有可能是某个水手搞出来的动静;但是他记得把左轮手枪给了简。在紧张的神经的作用下,他近乎病态地确信,那一定是简,她正处于极度危险之中,或许她正奋力抵御着什么野人或者猛兽的袭击。 至于前面这个奇怪的猎人或者向导在想些什么,克莱顿只能隐隐猜到一些;但是听到枪声之后,他显然多多少少受到了一些影响,因为他明显地加快了前进的步伐。克莱顿不得不跌跌撞撞地摸索着跟在他身后,想要赶上去却发现怎么追都是徒劳,而且没多一会儿就摔了好几跤,结果还是被他远远地落在后面。 因为害怕再次迷路,他不得不大声呼唤跑在前面的那个野人。让他高兴的是,野人立刻从头顶的枝桠上溜下来、轻飘飘地落在了他身边。 泰山与这个年轻人近距离地对视了一会儿,仿佛不知道怎样做才好;随后,他在克莱顿面前弯下了身子,示意他搂住自己的脖子。等克莱顿爬到他的背上,泰山就纵身攀上了枝叶繁茂的大树。 接下来的几分钟让这个年轻的英国人永生难忘。他们急速穿过低垂、摇晃的树枝,两人的行进速度快到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可泰山竟然还觉得自己的速度太过缓慢,因而显得焦躁不安。 泰山带着克莱顿从高高的树枝上跳起,荡出一道令人晕眩的弧线,然后落在了邻近的树上;这个在密林中穿梭却如履平川的野人像走钢丝一样,穿过一片片纠葛缠绕的、迷宫般的树枝,走了有足足一百码的距离,而他身下便是黑魆魆的高大密林。 克莱顿之前战战兢兢的情绪已经平复了,现在他转而对泰山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仰慕、甚至是嫉妒,羡慕泰山那硕大的肌肉块和令人惊异的直觉与知识。正是这些直觉和知识引导这个丛林之神如此安全从容地在夜间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丛林,就像克莱顿正午时分徜徉在伦敦的街道上一样。 他们偶尔会穿过林叶相对稀疏的地方,这时,莹白的月光照下来,克莱顿才看得清眼前这条他们正在穿梭的奇怪小径。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因为他终于看到他们所处的高度是如此恐怖。泰山为了走一条便捷的路,所以经常是在离地一百英尺的树冠中穿行。 尽管在克莱顿看来,泰山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可事实上,泰山认为跟自己平时的速度相比,现在太慢了。因为背着克莱顿,他需要不断地搜寻能承受他们二人重量的枝桠。 现在,他们已经到达了海边的那片空地。泰山敏锐地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他意识到是狮子萨博正在努力地要从窗户闯进小屋去。于是泰山飞快地从树梢落到了地上,克莱顿觉得他们好像是直接从一百英尺的高空坠了下来。他们落地时很轻盈,似乎一丝振动都没有。就在克莱顿放开环抱着泰山脖子的双手的同时,只见泰山像只松鼠一样,“噌”的一下跃向了小屋的另一侧。 这个英国男人跟在泰山后面,也快速地冲了过去,恰巧看到小屋窗外露着那个巨大野兽的后腿,她马上就要钻进去了。 此时的简睁开双眼,束手无策地等待着即将要降临到她头上的惨剧,她年轻的心已经放弃了那最后的一点点希望。但是紧接着,让她惊讶的是,她看到这头巨大的野兽正被慢慢地拽出窗口,借着月光,她还看见了两个男人的脑袋和肩膀。 就在克莱顿赶到小屋附近,眼睁睁看着那野兽马上就要进到里面去的时候,那个猿人出现了。他伸出双手紧紧攥住野兽的长尾巴,用双脚抵住小屋的一侧作为支撑,用尽全身的力量将那头野兽向外拉。 克莱顿立刻去帮忙,那个猿人却用一种有力的强硬语气向他快速而含混地说了些什么。尽管克莱顿听不大懂,但还是能理解这是他在下命令。 最后,他们齐心协力,一点一点地将这个狮子的庞大身躯从窗户中慢慢拽了出来。这时,克莱顿头脑中才渐渐明白他这个同伴的举动是多么鲁莽、又是多么勇敢。 一个男人,赤手空拳,单靠抓着尾巴,就从窗口将一只咆哮着的、尖牙厉爪的食人野兽拖了出来,而这一切只是为了救一个陌生的白人姑娘,这是真正的英雄行为。 但是对克莱顿而言,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因为这姑娘不仅仅是他的同类和同伴,更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爱恋的人。 虽然他知道这头母狮子解决掉他们俩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他还是尽力去拉它,一心只想让它远离简·波特。但是,接着他便想起不久前他亲眼看到的这个野人和庞大的黑鬃雄狮之间的战斗,这让他感觉到稍稍放心了。 泰山继续指挥克莱顿,尽管克莱顿还是听不懂他在命令些什么。 泰山试着告诉这个愚蠢的白人男子,用他的毒箭插入萨博的后背和两侧,然后用那把悬挂在他后腰上的、又长又薄的锋利猎刀戳进这个畜生的心脏;但是这个人就是听不明白,泰山也不敢放开手自己去拿猎刀,因为他知道,这个弱小的白人男子永远不可能单枪匹马制住这个力大无穷的野兽,一会儿都不行。 慢慢地,这头母狮子从窗户中出来了。最后,她的肩膀也出来了。 紧接着,克莱顿看到了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画面。泰山绞尽脑汁想要怎样才能单手对付这只狂怒的猛兽,突然他想起了和特库兹的战斗;那时,这头母狮巨大的肩膀已经被拽出了窗口,她仅靠着一对前爪搭在窗台上撑着自己的身体,泰山突然放开了这头畜生。 他像一条快速进攻的响尾蛇一样,一下子翻身骑在了萨博背上。他瞅准机会,使出了全尼尔森式摔跤招数,用他那年轻有力的臂膀努力从萨博的前肢腋下穿过,把胳膊拧在后面压着她的脖颈。这招是从那天泰山和特库兹进行的那场残酷的摔跤中学来的,他也正是凭着这招取胜的。 母狮一声怒吼,整个身躯都从她自己脖子上方翻了过去,压在了她的敌人身上;但是我们这个黑发巨人只是扳压得越来越紧。 萨博来回翻滚着,四爪在周围的地上和空中四处乱抓,想努力甩开这个奇怪的对手;但是随着泰山使得劲越来越大,他铁箍一样的双手迫使这畜生的头在她黄褐色的胸前越来越低。 随着泰山箍在萨博颈后的一双铁臂越抬越高,这头母狮子挣扎的力气就越来越弱。 最后,在银色的月光下,克莱顿看见泰山肩膀上的威猛肌肉和肱二头肌瞬间结成一个个硬疙瘩。泰山以极强的耐力坚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萨博的颈椎终于“咔嚓”一声断掉了。 泰山马上翻身站了起来,于是克莱顿一天之中第二次听到了这个猿人胜利后野蛮的嘶吼声。接着他又听到了简痛苦的喊声: “塞西尔——克莱顿先生!天啊,那是什么东西啊?是什么啊?” 克莱顿迅速跑到小屋的门前,大声告诉简已经没事了,然后让她给他打开门。她飞快地将粗大的门闩从门上抬起来,几乎是把克莱顿拖进了屋。 “刚才那可怕的动静是怎么回事?”她小声问道,一边颤颤巍巍地向他靠近。 “是那个刚刚救了你性命的男人发出的胜利的呼喊声,波特小姐。稍等,我去叫他,你好当面谢谢他。” 这个被吓坏了的姑娘不想单独留在屋里,于是她与克莱顿一起来到了小屋旁,那里只有母狮子的尸体。 人猿泰山却不见了踪影。 克莱顿喊了几声,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他们二人又回到了无比安全的小屋里。 “那声音可真可怕!”简嚷嚷着,“想想我都会害怕得发抖。别告诉我这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尖叫是一个人发出来的。” “但事实确实如此,”克莱顿回答说;“如果说不是人类发出的,那至少也是森林之神发出的声音。” 接着,他把他与这个怪人的种种历险都告诉了她。这个救了他两次的野人有着令人称奇的力量、敏捷和勇敢,还有小麦色的肌肤和英俊的面孔。 “我完全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总结说。“一开始我以为他就是‘人猿泰山’;但是他既听不懂也不会说英语,那么这个猜想就靠不住了。” “好了,不管他是什么人,”姑娘说,“我们的命都是他救的,愿上帝保佑他,保佑他在这个荒蛮的原始森林中能平平安安地度过每一天!” “阿门,”克莱顿虔诚地说。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我竟然没死?” 他们转过头,看见埃斯梅拉达从地板上坐起身来。她的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仿佛不能相信她还活着,而且她身边还有简和克莱顿。 现在轮到简·波特释放情绪了。只见她一屁股坐在长凳上,一边啜泣一边歇斯底里地大笑。 第十六章 不可思议 小屋以南几英里是一片狭长的海滩,海滩上站着两个老人,正争论着什么。 他们面前是浩渺无边的大西洋,身后是非洲大陆。在漆黑的夜里,朦胧中包围着二人的是无法穿越的可怖丛林。 野兽的咆哮此起彼伏;可怕而怪异的声音不绝于耳。为了寻找营地,他们已经游荡了好几英里了,可总也找不对方向。 此情此景,他们本该将所有的智慧都集中在思考此刻最为重要的问题——对于他们来说生死攸关的问题上,那就是如何返回他们的营地。 可塞缪尔·T·费兰德仍在没完没了地絮叨。 “但是,我亲爱的教授,”他说道,“我仍然主张,如果十五世纪的时候费迪南和伊莎贝拉[5]没有在西班牙打败摩尔人,那么世界肯定会比今日的样子进步一千年。因为,从本质上讲,摩尔人是宽容大度、心胸宽广又具有自由精神的民族,他们在农业、手工业和商业方面都有着较高的造诣。正是他们这种类型的人存在,我们今天在美洲、欧洲发现的文明才会出现,而西班牙人……” “啧,啧,我亲爱的费兰德先生,”波特教授打断他说,“他们的宗教信仰会排除你提出的那种可能性的。伊斯兰教始终是科学前进之路上的绊脚石,这表示……” “上帝保佑!教授,”费兰德先生突然插嘴道,他扭过头去凝神望着丛林,“好像有什么东西向咱们这边走过来了。” 阿基米德·Q·波特教授也转向近视的费兰德先生所指的那个方向。 “啧,啧,费兰德先生,”波特教授责备说,“究竟要我劝你多少次,你才能心无旁骛地思考问题?只有动用全部智慧,你才可能思考一般来说大多数伟人才会思考的重大问题。现在,我发现你竟然以一种不礼貌的方式打断了我们的学术谈话,这让我最不能忍受了,你还转移我的注意力,让我去看什么猫科动物。书归正传,正如我方才所说,费兰德先生……” “老天爷啊,教授,一头狮子?”费兰德先生大喊起来,他那双视力差劲的眼睛使劲盯着那片热带灌木丛中模糊的动物轮廓,试图看个究竟。 “是的,可以,费兰德先生,如果你坚持要在你的论述中使用俚语,你可以用“狮子”这个词。但是其实我想表达的是……” “上帝保佑,教授,”费兰德先生再次打断他,“请允许我讲一下我的观点,即便我们推迟这场关于世界灾难的探讨,结果也毫无疑问,十五世纪被征服的摩尔人至少目前仍会处于那种令人遗憾的境地。不过我们现在还是将注意力转移到那边的猫科肉食动物上吧,它可是越走越近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头狮子已经悄悄地走到离这两个人十步远的地方了。然后他停下来,威风凛凛地站在原地,好奇地望着他们。 月光倾泻在沙滩上,衬着黄色的沙地,这个奇怪的组合——两个人和一头雄狮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波特教授大呼,声音中有一丝恼怒,“费兰德先生,我这辈子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动物在笼子外面闲逛呢。我一定会向附近动物园的主管报告这起离谱的动物外逃事件。” “你说得太对了,教授,”费兰德先生表示同意,“越快越好。我们现在就行动吧。” 费兰德先生抓起教授的胳膊、拔腿就朝着离狮子最远的那个方向走去。 他们刚刚走了一小段距离,费兰德先生回头一望,大事不妙。那头狮子竟然跟在他们后面。他紧紧抓住正在表示抗议的教授,加快了脚步。 “正如我方才所说,费兰德先生,”波特教授重复说。 费兰德先生很快地朝后面瞥了一眼。那头狮子也加快了步伐,还固执地与他们保持和刚才一样的距离。 “他跟着我们呢!”费兰德先生气喘吁吁地说,边说边小跑了起来。 “啧,啧,费兰德先生,”教授抗议说,“对于我们学者来说,这样慌慌张张地跑是最不得体的行为了。要是朋友恰巧在街上看到我们这种轻佻滑稽的行为,他们会怎么看我们呢?我们还是走得端庄文雅些吧。” 费兰德先生又往后偷偷瞟了一眼。 那头狮子轻轻松松地蹦跶着跟了过来,距离他们仅有不到五步了。 费兰德先生松开教授的胳膊,自己发疯似地向前狂奔,他的速度可与任何一个大学田径队的运动员相媲美。 “正如我方才所说,费兰德先生……”波特教授尖叫起来,就像人们经常说的,他“抬高了嗓门。”因为他也飞快地向后瞟了一眼,发现一双凶残的黄眼睛和一张半张着的嘴近在咫尺。 夜色中,只见阿基米德·Q·波特的礼服后摆一耸一耸地摆动着,绸缎做的大礼帽在月光下一闪一闪。他紧跟在塞缪尔·T·费兰德先生后面飞奔起来。 他们面前的丛林向前延伸至一处狭窄的海角。塞缪尔·T·费兰德先生大概是想躲进树林里,所以迈着惊人的大步子、连蹦带跳地朝着那个方向跑去。同样在那片树林的阴影中,有一双眼睛正极为关切地注视着这场赛跑。 这个观众正是人猿泰山,他咧着嘴,一边笑一边看着这场古怪的“模仿游戏”。 他清楚,根据狮子与这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他们是不会遭到袭击的。作为一个颇有头脑的森林之子,泰山知道,狮子努玛一直尾随这两个手到擒来的猎物,却始终没有进行扑击,这是因为努玛刚吃饱。 狮子会一直跟着他们,直到再次饿了;也有这种可能,如果狮子没有被激怒的话,他很快就会厌倦这种游戏,然后潜回自己的窝中。 事实上,最大的危险是,万一这两个人中有一个被绊了一跤、摔倒了,那么这个黄毛恶魔就会立刻扑上去,对于这头雄狮,杀戮的快感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 于是,泰山迅速荡过去,停到一根位置较低的树枝上,方便够到那两个奔过来逃命的人;塞缪尔·T·费兰德先生在树枝下面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他体力透支,以至于竟没想到要爬上安全的树枝避难。泰山向下伸出胳膊,抓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拉上了树枝,把他放到身旁。 等到教授跑到泰山能够得到的地方,为了安全起见,泰山也以友好的方式将他一把提到了树上。现在树下只剩下迷惑不解的雄狮努玛,他一声怒吼跳了起来,试图抓住凭空消失猎物。 这两个人抱着巨大的树枝喘了有好一会儿。泰山就蹲在不远处,背对着树干,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眼神中半是好奇、半是戏谑。 教授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感到很痛心,费兰德先生。因为一个低等动物的出现,你表现得如此缺少男子汉气概。因为你极为怯懦的举动,我不得不用这种我不习惯的运动方式追赶你,以便继续和你探讨刚才的话题。正如你刚才打断我的时候我所说的,费兰德先生,摩尔人……” “阿基米德·Q·波特教授,”费兰德先生冷冰冰地插嘴道,“当有人披着道德的外衣干那些毁谤人的勾当时,忍耐就是一种罪过,你刚刚指责我怯懦,还暗示说你跑起来只是为了赶上我,而不是为了躲开那头狮子的血盆大口。好好想想吧,阿基米德·Q·波特教授!我刚刚可差点送了命。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的。” “啧,啧,费兰德先生,啧,啧!”波特教授发出警告,“你有点忘乎所以了哦。” “我一点都没有忘乎所以,阿基米德·Q·波特教授。相反,请相信我,先生,我仅仅是为了对您在世界科学界崇高的地位和您的一头银发表示尊敬,才一直试图忘记种种不快。” 教授静静地坐了几分钟,浓浓的夜色掩住了堆满皱纹的嘴角那一抹挖苦的微笑。他又发话了。 “看着我,‘皮包骨’费兰德,”他说,“你要是想干一架,就脱了外衣,咱们跳到地上解决一下。就像六十年前在波奇埃文斯谷仓后面的小巷子里那样,我会冲着你脑袋狠狠打上几拳。” “啊哈!”吃惊的费兰德教授气喘吁吁地说。“天啊,这听上去可真是个好主意啊!你是个人类的时候,啊哈,我觉得你还不错;但是看起来,近二十年来你已经忘了怎么做人了。” 教授颤抖着伸出他瘦骨嶙峋的手,在黑暗中摸向他老朋友的肩膀。 “原谅我,‘皮包骨’,”他柔声说,“快二十年了,自从简的母亲去世之后,只有上帝才知道,我为了简,也为了你付出了多少努力,而这些努力都只是想变回‘人类’。” 费兰德悄悄从一侧伸出一只手,紧紧扣住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这是人与人之间传递心声最好的方法了。 他们沉默了几分钟。树下的狮子焦躁地来回踱步。而藏在树干附近浓荫中的第三个人也保持着静默。他面无表情,活像一尊神像。 “是你把我拉上了树,你做得很及时。”最后教授说。“我要感谢你。是你救了我的命。” “可我并没有把你拉上来啊,教授,”费兰德先生说,“上帝保佑!当时我太过紧张,竟然忘了我是被什么外界力量拉上树的,现在一定有什么人或什么东西和我们一起在树上呢。” “嗯?”波特教授突然冒出一句,“你确定吗,费兰德先生?” “非常确定,教授,”费兰德先生回答,“而且,”他接着说,“我认为我们应该感谢这个恩人。没准儿他就坐在你旁边呢,教授。” “呃?那是什么?啧,啧,费兰德先生,啧,啧!”波特教授说,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向费兰德先生缓缓挪过去。 人猿泰山突然想起来,雄狮努玛已经在树下徘徊了一段时间,于是他昂起头,向星空发出了类人猿表示警告和挑战的吼声。这吼声把两个老人吓坏了。 尽管他们坐在树枝上有掉下去的危险,这两个老朋友还是哆哆嗦嗦地挤作一团。只见那头巨大的雄狮一听到那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便停住了步子、迅速溜进了丛林、立刻消失不见了。 “就连那头狮子都吓得发抖呢,”费兰德先生低声说。 “太不可思议了,太不可思议了,”波特教授一边嘟囔着,一边为了保持平衡胡乱地向费兰德先生抓去。因为刚才的惊吓,他差点失去平衡、一头栽下去。不幸的是,就在那个时候,费兰德先生也失去了平衡,正摇摇晃晃、无处可倚。只要波特教授轻轻一碰,这位忠心耿耿的助理就会从树枝上翻下去。 他们晃荡了一会儿,二人便一起发出有损学者风范的尖叫声,然后他们紧紧抱作一团,头冲下从树上栽了下去。 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他们还是不敢动。他们俩都确信,只要一动,就会发现自己已经被摔得骨断筋折了。既然肯定摔到这种程度了,那么要想动一动也是不可能的了。 最后,波特教授决定试着移动他的一条腿。让他吃惊的是,那条腿竟然灵活便利一如从前。于是他又开始试着伸直另外一条腿,结果这条腿也能伸缩自如。 “太不可思议了,太不可思议了,”他咕哝着。 “感谢上帝,教授,”费兰德先生低声说。他还热心地问了一句:“你还活着吧?” “啧,啧,费兰德先生,啧,啧,”波特教授谨慎地回答说,“具体情况我还不知道呢。” 波特教授充满希望地晃动了一下他的右臂——太棒了!胳膊完好无损。他屏住呼吸,躺在地上举起左臂挥舞了几下——也能动! “太不可思议了,太不可思议了,”他说。 “你在冲谁发信号呢?”费兰德先生问道,口气很是激动。 波特教授并不打算回答这种幼稚的问题。而是从地上轻轻抬起头,来回晃动了六七次。 “太不可思议了,”他边喘边说,“脖子也没问题。” 费兰德先生还躺在他摔下来的地方,一动不动;他也不敢做出尝试。要是一个人的胳膊、腿和脊柱统统都摔断了,那还怎么动呢? 他一只眼上面覆着一层松软的土;另一只眼转向波特教授那边,敬畏地看着波特教授以各种奇怪的方式转动着自己的身体。 “太悲哀了!”费兰德先生几乎喊了出来。“又是脑震荡,又是心理完全失常。这对于一个年纪还不算大的人是件多么悲哀的事情啊!” 波特教授翻了个身,趴在地上;他小心翼翼地拱起背部,就像一只大公猫撞见一条狂吠的狗。然后他坐起身来,把自己全身上下每个部分都摸了一遍。 “身上零件一个都没少,”他高呼,“太不可思议了!” 说着他便站了起来,向下严厉地扫了一眼仍然俯卧着的塞缪尔·T·费兰德先生,说道: “啧啧,费兰德先生;现在可没时间偷懒躺在那里。咱们得起来干点儿什么。” 费兰德先生从泥土中抬起他的另一只眼,无语地怒视着波特教授。然后他试图爬起来,结果让他大跌眼镜的是,竟然没费什么力气站了起来。 但无论如何,受到波特教授这种毫无道理的、让人难受的暗讽,他还是感到异常恼火。就在准备找些刻薄话也讽刺讽刺教授的时候,他目光扫到了一个奇怪的人影上,那人影就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正在专注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波特教授捡起了他那顶绸缎做的闪光大礼帽,他仔细地用外衣袖子把帽子擦了又擦,然后端端正正地扣到了脑袋上。他看到费兰德先生指着他身后的什么东西,就转过身去,结果发现一个面无表情的巨人站在他面前,那巨人仅围着一块带金属饰物的缠腰布,几乎是全裸的。 “晚上好啊,先生!”教授抬了抬帽子,说道。 作为回应,这个巨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着他。然后他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往沙滩走去。 “我觉得咱们最好还是跟着他走”费兰德先生说。 “啧,啧,费兰德先生,”教授说,“不久前,你还有理有据地向我证明,说咱们的营地在正南方。我当时持怀疑态度,但你最终还是说服了我。我现在确信,我们应该往南走,才能和我们的朋友汇合。所以我要继续向南前进。” “但是,波特教授,这个人或许比我们都要熟悉丛林中的路。看上去他是这里土生土上的人。至少我们应该跟着他走一小段路再说。” “啧,啧,费兰德先生,”教授重复道。“想要说服我没那么简单,但是一旦说服了我,我的主意就不再变了。即便要围着整个非洲大陆绕上一圈才能到达我的目的地,我也一定要沿着正确的方向走下去。” 泰山发现这两个怪人竟然没有跟着他走,便又转了回来,打断了这场争论。 他再次向他们点头示意;但他们还站在原地吵个不停。 不久,猿人就对他们这种视而不见的愚蠢行为丧失了耐心。他抓起费兰德先生的肩膀,将绳子一端牢牢的系在费兰德先生的脖子上。费兰德先生被吓得不轻,他以为自己会被杀掉或者变成终生残废。 “啧,啧,费兰德先生,”波特教授责备说;“对你来说,遭到这样的无理对待可是极为不相称的啊。” 但是,他还来不及多说些什么,同一根绳索也牢牢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接着,泰山向北出发了,手里牵着被吓得呆若木鸡的教授和他的助理。 在一片死寂中,这两个老人既困顿,又绝望,他们感觉走了大概有几个小时之久;但是,就在踏上一小片林中高地时,他们喜出望外地看到,面前就是那个小屋,距离他们只有不到一百码。 至此,泰山便松开他们脖子上的绳索,指了指那个小屋,然后消失在他们身后的丛林中。 “太不可思议了,太不可思议了!”教授气喘吁吁地说。“但是,你看,费兰德先生,和往常一样,我的意见还是正确的;要不是你的顽固和偏执,我们本不必经历那些让人有失风度、甚至是冒生命危险的意外。今后,你要是需要明智的决策,就多参考参考更成熟、更实际一点的人提出的建议。” 看到他们的冒险有这样一个令人开心的结果,塞缪尔·T·费兰德如释重负,甚至面对教授的尖酸刻薄和冷嘲热讽也并不生气。他不但不生气,还抓起老朋友的胳膊,加快速度一起向小屋的方向跑过去。 荒岛上的这些幸存者再次聚到了一起,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直到黎明,他们还在讲述之前经历的种种历险,并猜测着他们在这个荒蛮的海岸上遇到的神奇守护者的身份。 埃斯梅拉达相信,那一定是上帝派来专门关照他们的天使。 “你看没看见他生吞狮子肉的情形,埃斯梅拉达,”克莱顿笑道,“你要是看见了那一幕,一定会认为他是一个‘食人间烟火’的天使。” “他的声音听上去可不像是来自天堂,”简·波特说,她回忆起他杀死狮子之后发出的那一声恐怖的大吼,至今还有一点瑟瑟发抖。 “他与我心中设想的天使的神圣形象也相距甚远,”波特教授评论说,“当时,这个——嗯——这位绅士把我们两个非常体面、而且又博学多识的学者的脖子拴在一起,拖着我们穿过丛林,就好像我们是两头牛一样。” [5] 费迪南和伊莎贝拉:费迪南,为阿拉贡国王,称费迪南二世。其妻子为卡斯蒂里亚王国公主伊莎贝尔。公元711年阿拉伯人(又称摩尔人)入侵西班牙。西班牙开始了为期近800年的伊斯兰统治。公元1492年,最后一个摩尔人政权格拉纳达向伊莎贝尔女王和费迪南国王投降,西班牙完成统一。是摩尔人在伊比利亚统治彻底结束的标志。 第十七章 逝者安息 现在天已大亮,鉴于从昨天早晨起,他们几个谁也没有吃饭睡觉,现在不得不强打精神去准备点吃的。 “神箭号”上的叛变者给这五个留在荒岛上的人留下了少量食物,其中有风干肉、罐装汤、蔬菜、咸饼干、面粉、茶叶和咖啡。于是这些许久未曾进食、饥肠辘辘的可怜人风卷残云一般将这些东西一扫而光。 接下来,他们的任务就是收拾这间小屋,让人能更舒心地住在里面。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们需要立即将往昔悲剧遗留的可怕残骸清理掉。 波特教授和费兰德先生对检查这些遗骨很有兴趣。他们说,这两副较大的骨骼分别属于白人男性和女性。 对最小的这副骨架稍加留心,便可发现它是放在婴儿床里的;毫无疑问,它肯定是这对不幸夫妇的小婴儿的尸骸。 就在他们准备埋葬那副男性的骨架时,克莱顿发现,那个男人的手指上赫然戴着一枚硕大的戒指,显然他临死时便带着这枚戒指。那具尸骸手部的一根细细的骨头仍然插在那个金色的玩意儿中间。 捡起来一看,克莱顿不由得惊讶地叫出声来,因为戒指上竟然刻着格雷斯托克家族的纹章。 与此同时,简发现碗橱中放着一些书。她打开其中一本,翻到扉页,看见上面写着一个名字——约翰·克莱顿,伦敦。她又慌忙翻开第二本书查看,里面只有一个名字——格雷斯托克。 “这是怎么回事,克莱顿先生?”她大叫道。“这是什么意思?这些书里的名字竟然是你们族人的名字。” “再看这儿,”他严肃的回应道,“这个戒指是属于格雷斯托克家族的,从我叔叔约翰·克莱顿起就遗失了,我叔叔他是前任格雷斯托克勋爵,当年失踪了,据推测是死于海难。” “但是你怎么解释这些物件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片荒蛮的非洲丛林中呢?”女孩喊着。 “只有一种解释,波特小姐。”克莱顿说。“前任格雷斯托克勋爵并未溺毙于海中。他是在这间小屋中过世的,而地板上的这具骨架就是他的残骸。” “那么,这副骨架一定是格雷斯托克太太的了。”简·波特指着床上那堆让人心生怜悯的骨头,恭恭敬敬地说。 “那是美丽的爱丽斯夫人,”克莱顿回答说,“我以前经常听我父母讲起她的善良淑德和非凡的人格魅力。可怜的女人啊。”他感伤地低声说道。 怀着深深的敬意,在一片肃穆中,他们把前格雷斯托克勋爵及其夫人葬在了他们的非洲小屋旁,他们中间葬着是母猿卡拉婴儿的小小尸骸。 费兰德先生将那具小婴儿的脆弱尸骨放在一小片帆布中,他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其中的头骨。然后他把波特教授叫到他身边,两个人压低嗓门讨论了几分钟。 “太不可思议了,太不可思议了,”波特教授说。 “上帝保佑,”费兰德先生说,“得赶紧让克莱顿先生知道咱们的发现才行。” “啧,啧,费兰德先生,啧,啧!”阿基米德·Q·波特教授表示反对。“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让死者入土为安吧。” 于是,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伫立于这个古怪的墓前,再次念起了悼词。他的四个同伴围在他的身边,纷纷鞠躬并脱帽致敬。 人猿泰山在树上观看了这一庄严肃穆的仪式;可其实他更多地是在看简·波特可爱的面庞和优雅的身段。 此时,他野蛮、未开化的胸中涌动着新的感情。他并不清楚这是怎样一种感情。他奇怪自己为何会对这些人如此感兴趣——竟然会费心费力地冒险搭救这三个男人。但他并不奇怪自己会把赛波从窗户硬生生拉了出来,只为了不让这个柔弱的陌生姑娘受到伤害。 当然了,这几个男人既愚蠢,又滑稽,还懦弱。就算是猴子摩奴,也要比他们聪明许多。如果这些人真是他的同类的话,那他不得不怀疑,之前因为自己的血统而产生的自豪是否有必要。 但是这个姑娘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也说不上来什么具体缘由。他就是知道,她天生就是被保护的,而他,天生就是要保护她的。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他们要为了掩埋那些风干的骨头在地上挖个大坑。那显然是件荒唐事儿;又不会有人去偷那些干骨头。 要是他们面前的是肉,他还能理解这是怎么回事,那可能是为了防止丛林里的另一个强盗——鬣狗丹戈抢走这些肉。 当这个墓穴被填满时,这个小团队便转身向小屋走去。而埃斯梅拉达仍然哭得满脸是泪,只为了这两个二十年前就已经死去、而她之前从未听说过人。正哭着,她不经意间抬头向海湾那边瞟了一眼。她的泪水立刻止住了。 “看!那些下流货!垃圾!”她尖声叫道,向远处的“神箭号”指去。“他们这是欺负人,竟然就把我们甩在这样一个噩梦一样的岛上。” 的确,“神箭号”正缓慢地通过海湾的入口,向着远处的海洋驶去。 “他们发过誓,说要给咱们留下武器和弹药的,”克莱顿说,“真是些阴狠歹毒的畜生!” “肯定是那个叫‘烟屁股’的家伙指使他们干的,我敢打包票,”简说道,“虽说船长也是个无赖,但他多少还有那么点良心。如果那些水手没有杀了他,我敢肯定,在把我们抛下、任我们自生自灭之前,他肯定会适当给我们些装备的。” “我真不甘心,他们起航前竟也没来见见咱们。”波特教授说。“我曾经提出过要求,让他们把财宝留给咱们。我要是没有了那些财宝可就全毁了。” 简悲哀地看着她父亲。 “没关系的,老爸,”她说,“那些财富本就没招什么好事儿,就是因为那些财富,水手们的上级才会被杀,咱们才会被搁在这个荒凉恐怖的海滩上。” “啧,啧,孩子,啧,啧!”波特教授回答说。“你是个好孩子,可惜没什么社会阅历。”说完,波特教授缓缓转过身,向丛林走去。他背着手,双手交扣在礼服的后摆下面,目光始终低垂着。 他的女儿注视着他,嘴角露出一丝悲戚的微笑。她转过身对费兰德先生耳语道: “求求您千万别让他再像昨天一样走丢了。我们父女两个就拜托给您了,你是知道的,千万要看紧了他啊。” “他变得一天比一天更难应付了。”费兰德先生回答说,说完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猜他现在一定是去向动物园的主管报告,说昨晚他们的一只狮子跑出来了。唉,简小姐,你是不知道我成天要应付怎样的糟糕状况。” “我理解,费兰德先生;但是我们都是爱他的人,你又是看护他的不二人选;不管他对你说了什么荒唐话,他一直都敬重你渊博的学识,自然也坚信你的判断是正确的。我可怜的父亲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博学什么是智慧了。” 费兰德先生露出一副似懂非懂的含混表情,转身去追波特教授了。他头脑里却始终都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面对波特小姐这番暗含讽刺意味的恭维话,他是该欣然接受呢,还是该表示抗议呢? 泰山看到,因为“神箭号”的离去,这群人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另外,这艘船对他来说也是个新鲜玩意儿。因此他决定赶快到海湾出海口北侧的岸上去,近距离地观察一下,如果可能的话,也可以搞清楚这艘船的去向。 他飞速地从林中荡了过去。只一会儿,船刚过海湾,他便已经到了观察点。因此,他可以好好看看这个奇观——一座漂在海上的怪房子。 甲板上有大约二十来个男人,他们拖拽着绳子跑来跑去。 岸上吹来阵阵轻风,船驶出海湾时并未满帆;但是现在,水手们把从各处搜罗来的帆布都挂了起来,这样船就可以在海中灵活地行驶了。 泰山全神贯注地看着那艘船优雅地航行,满怀赞叹,心想要是他自己也在船上就好了。片刻,他热切的目光捕捉到,北方的地平线上远远升起了一缕淡淡的黑烟。他感到很纳闷,不知道怎么回事,茫茫的大海上竟然出现了黑烟。 几乎是同时,“神箭号”上的瞭望员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个现象。于是,几分钟后,泰山看见船上的帆开始纷纷转向,还降下去了一些。船开始掉头行驶,现在泰山可以确定,这艘船正在向岸边开来。 站在船头上的人不停地向海里送绳子,绳子的末端系着一个小物件儿。泰山很想知道这一举动是在干什么。 最后,船开始逆风行驶;抛了锚,降了帆,甲板上还有人来来回回地疾跑,一片忙乱。 从船上放下来一支小舟,小舟上有个大箱子。然后十来个水手奋力划着桨、飞快地朝泰山这边驶过来。此时,泰山正蜷在一棵树的树枝上静观其变。 随着小舟越划越近,泰山才看清,船尾坐的正是那个脸长得像老鼠的人。 也就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小舟就靠了岸。船里的人跳出来,将那个大箱子抬上了沙滩。因为他们在靠北的位置,所以从小屋那边望过来的话,并不能看到这里的情况。 那几个上岸的人怒冲冲地争执了一会儿。然后那个鼠脸水手和几个跟班的一起爬上了一处较低的断崖,泰山藏身的那棵树就长在断崖上。他们上去之后四处张望了几分钟。 “这个地方不错,”鼠脸水手指着泰山藏身的那棵树的树下说。 他的一个跟班说:“藏哪里都一个样。要是他们在船上逮到咱们,这些财宝都得充公。我们还是把它埋在这儿好了。要是咱哥几个谁有幸没被绞死,日后就还到这儿来取走它,就可以享福啦。” 鼠脸水手开始召唤船上的同伙。他们慢慢靠了岸,从船上带下来一些铁镐和铁铲。 “快着点儿,说你呢!”“烟屁股”大喊。 “省省吧!”有个人还嘴道,语气傲慢无礼。“你又不是海军上将,你这个该死的小矮子。” “我可是这艘船的船长,看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个瘪三,”“烟屁股”尖声叫嚣,一边连珠炮似的喷出一串恶毒的诅咒。 “淡定,伙计们,”一个以前从未发过言的水手突然说,“咱们自己人要是打起来,那可什么都捞不到。” “说得对,”那个恨透了“烟屁股”颐使气指的做派的水手回应道,“不过要是被这个爱摆臭架子的人使唤的话,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你们几个过来挖坑,”“烟屁股”指着树下的一个位置命令道。“你们挖坑的同时,皮特画张地图,标出这个地点,这样我们下次就能成功找到这里了。你,汤姆,还有你,比尔,去船上再叫几个弟兄下来,你们一起把箱子抬过来。” “那你负责干啥?”之前和他拌嘴的那个水手说。“你就待在一边指手画脚?” “快开始干活,”“烟屁股”咆哮说,“你不会认为船长也要拿起铲子挖坑吧?” 水手们纷纷向他投来愤怒的目光。本来他们之中就没人喜欢“烟屁股”,自从他杀害了这艘船的正牌船长、也是叛变的带头人物——金之后,他那种耀武扬威、飞扬跋扈的姿态更是让人们对他恨得牙根痒痒。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愿意拿起铲子搭把手?你肩上那点伤应该没重到那种程度吧。”之前说话的那个水手塔兰特说。 “看上去还他妈的不算重,”“烟屁股”一边说,一边紧张地摆弄他那把左轮手枪的枪把。 “好吧,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塔兰特说,“你要是不拿起铲子干活,我就拿起镐送你归西。” 话音未落,他已经把手中的镐举过头顶,猛地一下,敲进了“烟屁股”的脑壳儿。 有那么一会儿,水手们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看着他们的同伴开的这个冷酷玩笑带来的后果。然后,其中一个人终于发话了。 “算他活该,”他说。 另外一个人开始用手中的镐刨地了。那儿的土壤比较松软,于是他扔下镐,抓起一把铲子继续挖。然后其他人也加入了挖坑的行列。对于刚才的死亡事件,大家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不过跟之前“烟屁股”发号施令的时候相比,这些水手们干活儿的心情好了很多。 他们终于挖出了一个足够放下那个箱子的坑,这时,塔兰特建议大家挖得再大一些,好把“烟屁股”的尸体放在箱子上面一起埋了。 “这样做没准儿能唬住那些来这儿乱挖的人,”他解释说。 其他人都认为这个建议很妙,于是为了容下尸体,大家合力把坑挖得更长了些。坑的正中是一个更深的洞,这个洞才是为宝箱准备的。他们先用帆布在箱子外面包了一层,然后把箱子放到了准备好的位置上。箱顶离墓穴的底部约有一英尺。随后大家铲起土来往洞里填,然后踏平箱子上的土,直至整个墓穴底部都平平整整的,与周围环境别无二致。 两个水手将鼠脸身上的武器和其他各种物件统统扒了下来,他们中间有几个人早就想把那些东西占为己有了。然后,他们把他的尸首随随便便弄进了墓坑里。 接着,他们用泥土填满了墓坑,在上面反反复复地踩了好几遍,直到脚下的土和周围的地一样硬实。 至于剩下的填不进去的泥土,他们把它撒得到处都是。水手们还把地上的枯枝败叶分散地铺开在新挖的坟上,尽可能看上去自然,把所有这片土地被动过的痕迹都打扫得一干二净。 干完这活儿之后,水手们就返回到那个小舟上,并迅速向“神箭号”靠拢。 现在的海风吹得相当猛,海天交际处的黑烟现在已经在空中弥漫成一片了。这些叛乱的水手不失时机地开始满帆行驶。他们还换了行进方向,改向西南方向进发。 泰山好奇地看着这一切。他开始思考,这些特殊的造物为什么会有刚才种种奇怪的举动。 人类确实比丛林中的野兽更愚蠢、也更残忍!他住在这样一个宁静安全的大森林里真是万幸啊! 泰山很好奇,他们埋的箱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呢。如果他们不想要那个箱子了,干嘛不直接扔到海里?那不是比这样要容易得多嘛。 啊,他想明白了,他们是想要那个箱子的。他们把它藏在这里是为了以后回来找。 泰山跳到地上,开始查看被挖开过的那块土地。他正在四下里张望,想看看这些人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也许他能拿来用。很快,他便在灌木丛中发现了一把铲子,他们刚才就是用这个挖坑的。 他捡起铲子,学着刚才水手们的样子开始铲土。他笨手笨脚地铲着,这个工作让他光着的脚有些吃不消,但他仍然坚持着直到他已经挖出了部分尸首。他把尸首从坟墓中拖了出来、搁到一边。 然后他继续挖土,最后终于挖出了那个箱子。他也把这个箱子拖到了尸体旁边。然后他用土填平了坟墓下面的小洞,将尸体归回原位,重新盖上泥土、枯枝,然后回到箱子旁边。 四个水手抬箱子都累得汗流浃背,而对于人猿泰山来说,他一个人就可以轻松地将它拿起来,就好像箱子里空无一物。他用一根绳子绑住那把铲子,把它挂在背上,拎着箱子向丛林深处走去。 带着这两样沉甸甸的东西,泰山没办法从树上荡过去,但是他一直沿着森林小径前进,所以速度还不算慢。 他向东偏北的方向走了几个小时,直到碰上了一堵密实的植物墙,这堵墙是由密密麻麻地纠结在一起的植物形成的。然后,他在那些长得矮的树枝上行走;十五分钟后,他便来到了猿类的竞技场。猿类就是在这里开会或举行达达盛典的。 在靠近空地中心的位置,离大鼓和祭坛不远的地方,他开始挖坑。这可比挖坟墓附近刚被挖过的土要难多了,但是人猿泰山还是坚持着挖下去,最后他终于挖出了一个刚好能放得下箱子的洞,把箱子藏在洞里别人就看不到了。 他连箱子里装的东西有什么价值都不知道,为什么要为了它费这么多力气呢? 原来人猿泰山虽然有人的外形,也有人的大脑,但他从小就接受了猿的训练,和猿群生活在一起。他的大脑告诉他,箱子里肯定有什么宝贵的东西,不然那些人不会费心把它藏起来。他从小受到的训练又让他去模仿他看到的新鲜、超乎寻常的事情。现在,他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又驱使他打开箱子,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在这一点上,人与猿并无二致。 但是,沉重的铁索和硕大的铁箍让他无计可施,纵有浑身力气也打不开。所以虽然仍然感到很好奇,他还是不得不先把箱子埋起来。 泰山一边走一边捕猎,走到小屋附近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而他也已经吃饱了。 这个小小的房子里已经点上了灯。是克莱顿,他找到了一罐未开封的灯油,隔了二十年竟然还完好无损。这是当年黑迈克尔留给克莱顿夫妇的一部分物资。灯具也还是好使的,所以小屋内像白昼一般明亮,这让泰山很是震惊。 他以前经常琢磨那个灯是干什么用的。通过读书和看图,他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但是,他就是搞不懂这玩意儿是怎么放出神奇的阳光的。他看到过,有的图上画着它们能照亮周围所有的事物。 他走近靠门的那扇窗户,看见屋里被大致隔成两部分。他们是用帆布挂在大树枝上用来做隔断的。 前面的小屋中是三个男人;那两个年纪大一点的正在激烈地争执着,而那个年轻人坐在一个临时制作的凳子上,背靠着墙,正专心致志地阅读泰山的一本书。 泰山对这个个小伙子并不是太感兴趣,所以,他绕到另外一扇窗户边。他看到了那个姑娘。她的容颜美丽动人!她的肌肤洁白胜雪! 她正俯身在窗下泰山的桌子上写字。那个黑人女佣躺在房间较远一侧的草堆上,已经进入了梦乡。 泰山恣意地看着在写字的她,看了有足足一个小时。他是多么想和她说说话啊,可是他不敢。因为他觉得,她也会和那个年轻人一样,听不懂他说话。而且,他也怕这样的举动会把她吓跑。 最后,她站起身,放下桌子上她刚刚写的手稿。她走到床前,床上铺了好几层软软的野草,这都是她细心布置的。 然后,她散开盘在头顶的柔顺金发。这一头金发就像落日余晖下一条闪烁着金属般光泽的瀑布,从她的鸭蛋脸两侧悄然滑落;金发荡出层层波纹,海浪般翻滚到她的腰间。 泰山像是中了魔咒一般,看得如痴如醉。然后她把灯熄了,小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可泰山还在看。他伏在窗下、向小屋越贴越近;他等待着、聆听了近一个小时。最后,他听见屋内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这说明屋里的人睡熟了。 他小心翼翼地从窗格子将手伸了进去,直到他整条胳膊都伸进了屋中。他仔细地在桌子上摸索着。他终于拿到了简·波特刚刚写过字的那几张纸,然后捏着这片珍贵的宝贝,又小心翼翼地缩回了他的胳膊和手。 泰山把纸折成一个小方块,和他的箭一起塞进了箭袋。然后,他便像个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丛林中。 第十八章 丛林遇险 第二天一大早,泰山醒来。新的一天里,他第一个念头,也是昨天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要看看他昨天放在箭袋里的那封美妙的信。 他急急忙忙地把信找出来,胸中怀有一丝希望,或许能读懂那个美丽的白人姑娘昨晚写了些什么。 只看了一眼,他就陷入了痛苦的失望中;他生命中突然意外地出现了一个金发仙女,他极度渴望解读她写下的消息,这种程度的渴望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 可如果说,这信不是写给他的,那么能不能读懂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信中的字句是这姑娘的所思所想,这对于人猿泰山来说就是最大的关系。 结果现在碰上了他从未见过的奇奇怪怪、歪七扭八的文字,这让他无所适从!这与他在书上见到的印刷体和他找到的几封信中稍难辨识的手写体完全不同,看上去就连书写方向都是截然相反的。 尽管那本黑色册子里的“小甲虫”的排列组合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但是它们至少看上去很眼熟;而这些“小甲虫”是全新的,根本没法读。 他集中精神读了有二十分钟,突然间眼前的“小甲虫”让他感觉熟悉起来,尽管它们的形状在他看来还是有些扭曲。啊,原来这些都是他的老朋友,只不过它们的腿脚有些不利索。 接着,他时不时地发现有一两个认识的词。他非常开心。他可以读懂了,他深信自己一定能全都读懂的。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他进展神速。除了偶尔会蹦出来几个不认识的词,他发现阅读的过程大体还算顺利。 以下就是他看到的内容: 非洲西海岸,约南纬十度(这是克莱顿先生告诉我的) 1909年2月3日(不确定) 亲爱的海泽尔: 可能这封信你永远也收不到,但我还是给你写了,听上去是不是很蠢?但是我必须得跟什么人讲讲我们遇上的一连串糟糕经历,这一切是从在欧洲登上倒霉的“神箭号”开始的。 如果我们再也回不到文明社会(依照现在的情形看,这是极有可能的),无论如何,这封信至少可以作为一个简单的记录,记述我们最后的日子里经历的种种事件。 你是知道的,我们原定计划是去刚果进行科学考察。爸爸似乎一直都执着于证明某个神奇的理论,他认为,在刚果的山谷中埋着某种超乎想象的古代文明的遗址。可起航之后,我们才知道了真相。 事情是这样的,有个上了岁数的书呆子,他在巴尔的摩经营一家兼营图书和古董业务的小店。从一摞非常古老的西班牙手记中,他发现了一封写于1550年的信件,信中详细讲述了一队叛变者的历险经历。这些叛变者来自于一艘从西班牙出发、驶往南美洲的西班牙大帆船,船上载有大量的西班牙古金币和古银币。我想,这故事听上去肯定特别荒诞离奇,还有点海盗故事的调调。 写信的人是叛变的水手中的一个,信是写给他儿子的。在写这封信的时候,他儿子已经是一艘西班牙商船的主人了。 当时,距离信上所写事情发生的时间已经有很多年了,这个老人已经在某个不知名的西班牙小镇上定居,成为了一名受到尊敬的公民。但是,他还是对黄金有着强烈的欲望。因此,为了让他们父子二人都得到这笔巨大的财富,他不顾一切地让他儿子去了解找到这笔财富的方法。 信上说,仅仅驶离西班牙一周的时间,他们这班人就叛乱了,杀光了船上的所有长官和不服从他们的人。然而,他们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为幸存下来的人中没有一个懂航海驾船的技术。 他们顺着风向在海上漂泊了约两个月。因为坏血病、缺粮和缺水,船上的人病的病、死的死,最后他们被冲到了一个小岛上。 高高的海浪抬起这艘大帆船、将它推向海岸,最后把它拍成了碎片;不过还是有水手生还,虽然只有十个人,但他们还抢救了一大箱财宝。 他们在岛上找了一处妥帖的地方,把财宝埋在那里。在之后三年的时间里,他们始终住在岛上,一直盼着能有船来救他们。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病倒、死去,最后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就是这个写信的人。 这些水手利用大帆船的残骸造了一只小船,但是因为不清楚这座岛屿的位置,他们不敢贸然下海。 当其他同伴都已经死去,岛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可怕的孤独感让这个唯一的幸存者心灵备受折磨。他再也忍不下去了。因为不愿意在这个孤零零的小岛上寂寞到发疯,他决定冒死出海。于是,在独自生活了近一年之后,他终于乘坐自己的小船起航了。 很幸运,他一直向正北方向航行,而且只用了一周的时间,小船就驶入了西班牙商船往返于西印度群岛与西班牙之间的航道上。最后他被一艘返回西班牙的船救了回去。 他对救他的船上的人只讲了他的一部分经历,他说经过海难后活下来的只有少数几个人,大多数都死了;除了他自己,那些幸存者上岛之后也纷纷死去了。他并没有提那场叛乱或是埋起来的宝箱。 商船的主人告诉他,根据搭救他的位置和上周他航行时可能碰上的盛行风,他说的那个岛屿应该是佛得角的一个岛,岛屿应该坐落在非洲西海岸处,大约北纬16度或17度的地方。 他在信中详细描写了那个岛,还仔细描绘了宝藏的位置。信中还附有一份小小的旧地图,那将是你见过的做工最粗糙,看上去最可笑的地图了;图上树木和岩石的位置都以潦草的X号做标示,用来指示确切的藏宝位置。 当爸爸告诉我这次考察的真实目的的时候,我顿时感到心灰意冷。因为我太清楚了,老爸一向都这么喜好幻想、不切实际,我怕他这次又是被人骗了;尤其是当他告诉我他为了这封信和这份地图花了一千美元的时候,我就更确信他是被骗了。 让我更难过的是,我后来又了解到,他从罗伯特·堪勒那儿借了一万多美元,还给他写了借据。 堪勒先生并没有要任何抵押品,但你是知道的,亲爱的,如果爸爸还不上这些钱对我意味着什么。噢,我实在是讨厌堪勒先生那个人! 我们都尝试着往好的地方想,但是,在伦敦加入我们团队的费兰德先生和克莱顿先生——他们只是单纯想参与这次科学考察,所以他们二人都和我一样,对宝藏一事持怀疑态度。 我还是长话短说吧,我们最后找到了信中说的那个岛,也找到了宝藏——一个大大的、带铁箍的橡木箱子,外面包了好几层浸油帆布。虽然已经在地下埋了将近两百年,但是还和当初一样的结实牢固。 满满一箱都是纯金的硬币,沉得可以,要四个男人才能抬得动。 这可怕的宝藏似乎带给每个和它有关的人的只是杀身之祸和不幸。我们从佛得角群岛起航后仅三天的时间,船上就发生了叛乱,水手们把船上的所有长官都杀了。 天啊,这简直是一个人能想象到的最恐怖的经历了——我甚至都不想写这件事了。 他们原本也打算杀了我们,但是他们的头头——那个叫金的家伙不让他们那么干。他们沿着海岸向南行驶,找到了一处僻静的良港,他们从那里上了岸,然后把我们丢在了那儿。 他们今天带着那箱财宝把船开走了,但是克莱顿先生说,他们会和那艘古老的大帆船上的叛变者遭遇同样的厄运,因为金是他们中唯一有航海技能的人,却在上岸那天被其中一个水手杀死在海滩上。 我多希望你也认识克莱顿先生啊;他是你能想象到的最可亲可敬的人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想他已经深深地爱上我了。 他是格雷斯托克勋爵的独子,以后会继承祖上的爵位和产业。除此之外,他名下也有一笔不小的财富,可是他以后要成为英国勋爵的事实让我非常伤心。你是知道的,我对于那些嫁给有贵族头衔的英国人的美国女孩从无好感。哦,他要是个普通的美国绅士该有多好啊! 但这也不是他的错,可怜的人啊。要不是他的国籍,我的祖国都会以拥有他这样的公民而感到荣耀。这是我能想到的对一个男人最高的评价了。 我们上岸后经历了超级离谱的事情。爸爸和费兰德先生在丛林中迷路了,还遭到一头真正的狮子的追捕。 克莱顿先生走丢了,还被野兽袭击了两次。埃斯梅拉达和我留在一个古老的小屋里,被一头可怕的吃人狮子逼到了墙角。就像埃斯梅拉达说的那样,这一切都“可怕得要命”。 但是在所有发生的事中,最神奇的是有个神秘人救了我们。我并没有亲眼见到他,但是克莱顿先生、爸爸和费兰德先生见过,他们说他是一个天神一般的白人男子,他的皮肤晒成了棕褐色,像野象一样力大无穷,像猴子一样灵活机敏,又像狮子一样勇敢无畏。 他不会讲英语,每次英雄壮举之后都像谜一样地很快消失,就像是个没有实体的精灵一样。 还有,我们有个奇怪的邻居,他用英语写了一张漂亮的字条,贴在我们暂住的小屋门上,警告我们不要毁坏他的财物,纸条上的签名是“人猿泰山”。 我们一直没见到他,可我们觉得他一定就在附近,因为有个水手想要从背后向克莱顿先生开枪,但却被丛林中不知来自何方的飞矛刺中了肩膀,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暗处帮助克莱顿先生。 那些叛变的水手留给我们的食物不多,而且我们只有一把左轮手枪防身,里面仅有三颗子弹。我们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吃到肉,可费兰德先生坚持说,我们可以仅靠丛林中繁多的野果和干果度日。 我现在很疲惫,那么我要去那张铺满野草的有趣床榻上休息了,是克莱顿先生为我铺的那些草。以后发生的事,我会接着写给你的。 爱你的, 简·波特 致美国马里兰州,巴尔的摩,海泽尔·斯通 泰山读完这封信,陷入了沉思。他脑海中翻腾着许多新鲜而美妙的事物,他想试着将这些乱麻一样的思绪理清楚。 这么说他们不知道他就是人猿泰山。他得告诉他们。 他在他住的树上用树叶和树枝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窝棚,可以遮风避雨。他还在窝里放了一些从小屋中拿来的宝贝,其中就有几支笔。 他拿起一支笔,挨着简·波特的签名继续往下写: “我是人猿泰山。” 他想,有这句话就够了。他过一会儿就去小屋把这封信还回去。 至于食物,泰山想,他们无需多虑——他会提供给他们的,而且他确实是这样做的。 这天清晨,简发现她那封丢失的信就放在两天前的位置上。她感到很困惑;但是当她看到她的签名下面的那行字时,她感到有一股湿粘的凉意顺着脊梁往上爬。她把那封信,确切的说,是信中带签名的最后一页给克莱顿看。 “想想看,”她说,“这个神出鬼没的人也许在我写信的时候始终盯着我呢!想到这儿,我就不由得发抖。” “可他一定是友好的,”克莱顿安慰简说,“因为他不仅把信还给了你,还丝毫没有伤害你。而且,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昨夜他还在小屋门外留下了一件丰厚大礼,这充分证明了他的友好态度。我刚才出门的时候,发现门前有一头野猪的尸体。” 从那天起,每天他们都会收到猎物或是其他食物。有时候是一只小鹿、有时是一些奇怪的熟食——从孟邦卡村庄里偷来的木薯蛋糕、或野猪、或豹子,甚至有一次是一头狮子。 泰山从为这些陌生人猎捕食物的过程中得到了极大的乐趣。在他看来,没有什么能比保护这个美丽的白人姑娘和为她打猎更开心的事了。 总会有一天,他可以大着胆子白天进入他们的营地,用那种彼此都熟悉的“小甲虫”和他们聊天。 但是,他发现自己很难克服森林动物的那种羞怯,所以一天一天过去了,他的那个良好愿望却始终也没能实现。 随着对周边环境的熟悉,营地里的这个小团体胆子大了起来,为了采集坚果和水果,他们愈来愈深入丛林。 波特教授几乎每天都在丛林深处那种鬼门关一样的地方游荡,看上去心事重重,对可能遇到的危险也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塞缪尔·T·费兰德为了保护教授的安全,没有一刻不在担惊受怕,总是得分散注意力去照顾教授。他本就算不得健壮,现在更是因为每天的殚精竭虑而日渐消瘦。 一个月过去了,泰山终于下定决心白天去营地拜访。 这天中午刚过,克莱顿去海湾口观望,看是否有船只路过。他捡了许许多多的木头,垒成高高的柴禾堆,好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冒出一艘轮船或是帆船的时候,立刻点燃发出求救信号。 波特教授正沿着营地南面的海滩闲逛,而费兰德先生拉着他的胳膊,正催促他往回走,以防他们俩再像上次那样变成了野兽的口中餐。 其他人都出去活动了,简和埃斯梅拉达也进丛林去采集水果。她们一边采水果,一边往丛林深处走,渐渐离小屋越来越远了。 泰山在小屋的门前静静地等待他们回来。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美丽的白人姑娘。他这阵子一直记挂着她。他担心她会害怕他,因为这种担心,他甚至开始盘算着要放弃他的拜访计划。 很快,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渴望看到她、靠近她,甚至去抚摸她。泰山不知道有上帝,但他对这姑娘的感情近乎崇拜,不输于任何一个世人对上帝的崇拜。他一边等她,一边给她写信,算是消磨时间的一种方式;到底这封信要不要给她,连他自己也说不准,不过他很享受把自己的想法写出来的乐趣——在写字的过程中,他就不再是那个未开化的泰山了。他写道: 我是人猿泰山。我想拥有你。我是你的。你是我的。我们可以永远一起住在我的房子里。我会踏遍整个丛林,为你采摘最鲜美的水果、献给你最细嫩的鹿肉和最好吃的肉食。我要为你捕猎。我是最伟大的丛林斗士。我会为你而战。我是最强大的丛林斗士。你是简·波特,我是从你的信中看到的。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这封信是为你写的,而且还会知道人猿泰山是爱你的。 写完信后,他站在门口守候,身板挺得笔直,就像一个年轻的印第安人。他灵敏的耳朵听到一种熟悉的声音。是大猿穿过森林中低矮树枝的声音。 他马上全神贯注地聆听着,丛林中传来一个女人痛苦的尖叫。人猿泰山扔下他的第一封情书,像迅猛的黑豹一样冲进了森林。 克莱顿同样听见了那声尖叫,波特教授和费兰德先生也听见了,仅仅几分钟的时间,他们都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小屋附近。他们远远地能看见对方的时候,就开始相互喊话,询问对方出了什么事。他们向小屋内的一瞥证实了他们心中那个最坏的猜想。 简和埃斯梅拉达不在小屋里。 克莱顿立刻奔向丛林,两个老人紧跟其后,他们大声呼唤着简的名字。在林间搜寻了半个小时后,克莱顿偶然间撞见了已经瘫倒在地的埃斯梅拉达。 他在她身旁停下,摸了摸她的脉搏,听了听她的心跳。她还活着。于是他开始摇晃她。 “埃斯梅拉达!”他冲着她的耳朵大喊。“埃斯梅拉达!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波特小姐哪儿去了?发生了什么?埃斯梅拉达!” 埃斯梅拉达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克莱顿,又看到了环绕着她的丛林。 “哦,上帝啊!”她尖叫一声,又晕了过去。 这时,波特教授和费兰德先生赶过来了。 “我们该怎么办,克莱顿先生?”老教授问道。“我们该去哪里找呢?上帝不会对我这么残忍的,千万别现在将我的女儿从我身边带走啊。” “我们得先叫醒埃斯梅拉达,”克莱顿回答说,“她才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埃斯梅拉达!”他又喊了一嗓子,使劲摇晃着这个黑人妇女的肩膀。 “哦,上帝啊!我不想活下去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大声嚷嚷着,但是她却紧闭着双眼。“我不活了,亲爱的上帝,可别再让我看到那张恐怖的脸啦。” “醒醒,醒醒啊,埃斯梅拉达,”克莱顿大叫着。 “上帝不在这儿;我是克莱顿。睁开你的眼睛吧。” 埃斯梅拉达听见这道命令,便睁开了双眼。 “哦,上帝啊!感谢上帝,”她说。 “波特小姐在哪里?发生了什么?”克莱顿问道。 “波特小姐不在这儿吗?”埃斯梅拉达喊了起来,她一下子站了起来,起身的速度对于她这个大块头来说算是出奇的迅速。“哦,我的上帝啊,现在我想起来了!它一定是把她带走了,”接着,这个黑人妇女便啜泣起来,继而嚎啕大哭。 “是什么把她带走了?”波特教授喊道。 “一个浑身是毛的大巨人。” “是猩猩吗,埃斯梅拉达?”费兰德先生问道。他说出这个可怕的想法的一瞬间,他们三个人都几乎屏住了呼吸。 “我觉得那是魔鬼;不过我猜那玩意儿一定是大猩猩。哦,我苦命的宝贝儿,我可怜的小宝贝,”埃斯梅拉达又一次不能自已地抽泣起来。 克莱顿立即着手查看大猩猩离去的痕迹,可除了身旁一片被踩踏得一塌糊涂的草地,他却找不到任何痕迹,而他少得可怜的森林知识却又不足以让他解读他所看到的事物。 这一天里剩下的时间,他们都用来在丛林中搜寻简;但是当夜幕降临,他们不得不既绝望又失望地放弃了,因为他们甚至不知道那个大猩猩带着简往哪个方向去了。 他们回到小屋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们又伤心、又痛苦,在小屋中静静地坐着。 波特教授最终打破了沉默。此时,他说话的口气已经不再像是那个一肚子学问的老学究,成天谈论一些既抽象又少有人知的东西,而像是那种说干就干、意志坚定的男人。不过还是能听得出来,他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绝望和悲痛,这让克莱顿心里也充满了怜悯。 “现在,我得努力躺下睡觉了。”这个老人说,“第二天一早,天一亮,我就带上我能带得动的食物去丛林里继续寻找,直到我找到简为止。找不到她我绝不回去。” 他的同伴们并没有立即回应。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哀思中,而且大家都清楚,老教授的最后几句话意味着——波特教授再也不会活着从丛林中回来了。 最后,克莱顿站起身,一只手轻轻搭在波特教授佝偻着的背上。 “我陪你一起去。”他说。 “我知道你会这样说的——知道你希望去找她,克莱顿先生;但是你不能去。简现在的情况恐怕是人力所不能及的了。总之,我不能让我心爱的小女儿孤孤单单、无依无靠地躺在这可怕的丛林中。” “盖在我们身上的将是同样的藤蔓和树叶,打在我们身上的将是同样的雨水。若是她母亲的在天之灵来到这里,也一定会找到我们的游魂,与我们生死相随。” “所以不行,还是我一个人去吧。他是我的女儿——是这世上我唯一关心爱护的人。” “我一定要跟您去。”克莱顿坚定地说。 老人抬起头,端详着威廉·塞西尔·克莱顿英武帅气的脸庞。也许他看出了克莱顿心中潜藏的爱意——对他女儿满心的爱意。 以前他太醉心于自己的学术研究,以至于竟然没有察觉到身边发生的小变化。他要是个注重实际生活的人,早应该通过种种迹象发觉这两个年轻人越来越亲密了。现在他才想起了他们之间种种亲昵的表现 “那就听你的吧。”他说。 “也得带上我。”费兰德先生说。 “不,我亲爱的朋友。”波特教授说。“我们不能全都去。留下可怜的埃斯梅拉达一个人在这里太残忍、太说不过去了。再说咱们三个人也未必就比一个人去的胜算大。” “来吧,我们试着小睡一会儿吧。明天,我们还要面对这残酷丛林中太多的致命危险。” 第十九章 野性呼唤 自从泰山离开了他从小生活的巨型类人猿部落,部落就因为不断的争斗和冲突分崩离析了。特库兹是一个残忍暴虐、反复无常的头领,他总喜欢对年老体弱的猿发脾气、宣泄他狂躁的兽性,所以这些猿,一只接一只,带着他们的家眷离开了,转而去丛林深处寻找幽静安全的地方安家。 但是,最后特库兹无休止的粗暴行为让那些选择留下来的猿也陷入了绝望。其中一只猿想起了泰山离开时的告诫。 “如果你们的首领凶猛残暴,别像其他猿那样,妄图自己单独与他作斗争;而是要成群结队地攻击他,可以两个或四个猿一起上。你们要是这样做了,以后的首领就都不敢像他那样过分了,因为你们四个猿团结起来可以杀死任何一个欺负你们的首领。” 想起了这个明智建议的猿把这个方案说给他的几个伙伴听,于是,那天当特库兹回到部落时,等着他的是一场热烈的“欢迎仪式”。 猿的世界里没有什么多余的礼节。所以特库兹刚回到猿群,五只体格巨大、毛发浓密的大猿就冲过来跳到了他的身上。 特库兹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猿与人一样都是欺软怕硬、恃强凌弱的动物;所以他并没有和那四个大猿决一死战,只是尽快从中脱身,然后逃到林中能遮风避雨的大树枝下躲起来。 他曾经尝试过两次,想重新加入猿群,可每次都被猿群攻击和驱赶。最后他放弃了,只得满怀愤怒和憎恨地独自住在丛林里。 他漫无目的地闲逛了好几日,胸中积攒了一股怨气,准备找些比他弱小的动物发泄一下。 在这样一种思想状态下,这个恐怖的、像人一样的野兽从一棵树荡到另一棵树,突然在丛林中碰到了两个女人。 他发现她们的时候正巧在她们上方。对简·波特来说,他的第一次现身让她感到一个毛茸茸的庞然大物突然间从天上坠了下来,出现在她身边。咫尺之间,她只看到一张令人生厌的脸和一张腥臭恶心的嘴巴,还听到一声怒吼。 就在这畜生的大手钳住她肩膀的同时,简不禁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接着,她就被拖向一张血盆大口,恐怖的獠牙就悬在她喉咙上方。但是,就在特库兹马上要下嘴咬进她白皙的皮肤时,他一转念,又有了别的想法。 他的母猿都留在部落中了。他必须找其他母猿代替她们。这个无毛的白猿就可以当他第一个老婆。于是,他粗鲁地将她扔到自己宽阔多毛的肩膀上,带着简窜回树丛中去了。 当时,埃斯梅拉达和简同时发出了恐惧的尖叫。接着,面对如此危险情况,埃斯梅拉达不堪压力,一下子失去了意识、昏倒了。 不过,简并没有失去意识。那张可怖的脸与她的脸贴的很近,野兽嘴里发出的阵阵恶臭刺激着她的鼻子,这一切都把她吓得动弹不得;但是她的脑子是清醒的,她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头野兽扛着她在林间飞速穿行,可是,简既不呼救,也不挣扎。这只猿的突然出现让她误以为他会背着她朝海滩的方向走。 她这样想,所以留着精力和嗓子,准备到了离营地较近的地方再大声呼救。 可她没想到,她正在被带到丛林的腹地,离他们的营地越来越远。 听到尖叫声,克莱顿和两位老人就跌跌撞撞地穿过灌木丛寻了过去,而人猿泰山则径直来到了埃斯梅拉达昏倒的地方。他对埃斯梅拉达并不感兴趣,看到她躺在那里,泰山只是略微停留,确定她并未受伤后,泰山便集中精力去寻找简的下落。 他花了一会儿时间,仔细观察了一下地面和树上的情况。他自小在猿群中受到的训练和生活环境,再加上他生而为人赋予他的智慧,让他对森林里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了若指掌,如亲眼所见一般。 紧接着,他便再次飞身上树,攀着摇摇晃晃的枝条,追随猿从树间穿过留下的蛛丝马迹。其他人类是察觉不到这种踪迹的,就算辨别出来,也不知道该怎样解读。 类人猿从一棵树荡到另一棵树,会在攀附的树枝末端留下踪迹,但并不能从这里判断出他行进的方向;因为不管荡进还是荡出,类人猿总是抓着树枝末端向下用力。而在靠近树干的位置,虽然没有多少类人猿经过的踪迹,但是可以清晰地判断出他前进的方向。 在这处枝条上,可以看到被大猿的巨足踩扁的一条毛毛虫。凭着直觉,泰山知道大猿下一步的落脚点会是哪里。他现在需要找到猿足踩过毛毛虫后留下的微小痕迹,而通常情况下,这种微小痕迹不过是一点点湿痕。 这里也有痕迹。因为类人猿的通过,一小块树皮被蹭得翻了起来,而树皮断裂的方向就指明了类人猿前进的方向。还有,类人猿毛茸茸的躯体蹭过树林,一些较粗的树枝、或是树干上会留有少量猿毛,这些毛发的嵌入树皮的方向告诉泰山,他走的路是对的。 他甚至无需为了捕捉这些看上去不甚明显的兽踪,而控制自己的追踪速度。 对于泰山来说,类人猿穿过树叶时留下的各种刮痕、擦痕和迹象再明显不过了。但是最明显的痕迹要数气味了。泰山正在顶风追踪,他那经过训练的嗅觉像猎犬一样灵敏。 有人相信,在低等动物身上,它们的嗅觉神经尤其要比人类发达,其实,这不过是人类退化的结果。 人类生存并不主要依赖其感官功能的完善。他们的思维能力让他们可以不用亲自完成很多体力劳动,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人类退化了。比如说能移动耳朵和头皮的肌肉,人类基本上已经不再使用了。 耳朵附近和头皮下层的肌肉还在,将感觉传递给大脑的神经也还在,但是这些肌肉和神经并不发达,因为人类根本用不着这些组织。 人猿泰山却不同。从他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他就必须依靠敏锐的视力、听力、嗅觉、触觉和味觉活下来,他的思维能力反倒发展得较为迟缓,因为那对于他的生存来说没那么重要。 泰山身上发育的最为迟缓的就是味觉了。无论是甘美的水果、新鲜的生肉还是埋了许久的腐肉,在他尝起来都是一个样;在这点上,他与如今更为“文明”的美食家没多大差别。 泰山加快了速度,想尽快赶上特库兹和他手中的猎物。尽管泰山尽量让自己的行动悄无声息,但是他接近的声音还是传到了特库兹的耳朵里,这使得特库兹逃跑的速度更快了。 追了有足足三英里,泰山才赶上特库兹。此时,特库兹知道,再逃也是徒劳的,于是跳到一片小小的林间空地上,这样他就可以转身为了他的战利品开战了。如果敌不过那个追踪者,他也可以很轻松地逃走。 当泰山像一头猎豹一样跳进这个角斗场中时,特库兹仍然用他一条粗壮的胳膊夹着简不放。这片空地就像是专门为这场原始决斗准备的一样。 当特库兹看到是泰山在追他时,他迅速地得出一个结论——这是泰山的女人。因为他们俩是同类——皮肤都是白色的,身上也没毛。于是,他感到更加兴奋了,这是对他这个仇敌进行双重报复的好机会。 这个天神一般的男人,幻影一样出现在简面前。这对她来说就是一根救命草。 从克莱顿、她父亲和费兰德先生给她描述过的形象推断,她觉得,这一定就是那个救了他们的恩人了。于是,她便把他看作是她的保护者和朋友。 为了专心迎战泰山,特库兹粗鲁地把简推到一边。这时,她才清楚地看到,挟持她的这只猿拥有庞大的体格、结实有力的肌肉和尖利的牙齿,这让她不由得心中一紧。这么强大的敌人他可怎么打得过呢? 他们像两头冲锋的公牛一样缠斗在一起,又像两匹恶狼一样瞄着对方的喉咙。泰山用他那把匕首薄薄的刀锋对付特库兹长长的犬齿。 简年轻而柔弱的身体紧贴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她的双手紧紧按在起伏的胸膛上。看到一只原始森林中的公猿和一个原始人为了争夺她进行殊死搏斗,简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目光中混杂着恐惧、迷恋、担心和倾慕。 泰山一发力,背上和肩膀上的强健肌肉便团成了结实的肌肉块。他用发达的肱二头肌和前臂奋力抵住特库兹有力的獠牙。这一幕幕野蛮的场景让这个来自巴尔的摩的姑娘头晕目眩,人类社会几个世纪以来的文明与文化织成的面纱从她眼前飘然滑落。 泰山用长长的匕首深深地刺进了特库兹的胸膛,连刺十几次之后,这个庞大的身躯才倒在地上,终于一动不动了。像个原始女人一样,简纵身向前一跃、展开双臂拥向这个为她而战、还赢得了她的芳心的原始男人。 泰山呢? 他做了每一个精力充沛的男人都无师自通的事情。他把他的女人一把搂进怀里,低头吻住她那双微微上翘的温润双唇,这热情的拥吻让简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有那么一会儿,简半闭着眼就那么任泰山抱着。那一刻,在她年轻的生命里,她还是头一次感受到爱的真意。 可惜,文明的面纱掀起得快,落下得也快。简的脸因为羞愤而涨的通红,她窘迫地将人猿泰山推开,把脸埋在双手后面就是不抬起来。 就在前一刻,他一直以来朦朦胧胧中爱上的姑娘心甘情愿地扑向他的怀抱,泰山还感到很惊讶;现在,她却又把他一把推开,这让泰山更是惊讶万分。 他再次靠近她,拉住她的胳膊。她却凶得像一只母老虎一样,不但往外推他,居然还举起她的小手一下下地打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这下泰山彻底搞不懂了。 他刚刚还想着赶快把简送到她的同伴那边,但那一刻已经成为过去时了,他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念头了,随着刚才那个念头的转瞬即逝,他的好意也烟消云散了。 因为那段温暖、柔软的娇躯紧挨着自己的身体时,人猿泰山已经体会到了那种美妙的感觉。热烈、甜蜜的呼吸掠过他的脸颊和双唇,这让他的心中顿时燃起了一团新的火焰。简完美的双唇贴着他的双唇,两个人激情似火的吻好似在他灵魂深处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标志着新泰山的诞生。 他再一次用手拉住她的胳膊,她也再次作势要把他推开。这回,人猿泰山的回应就像一只真正的类人猿一样。 他抱起他的女人,向丛林深处走去。 第二天清晨,海滩上小屋里的四个人被一声炮响惊醒了。克莱顿第一个冲了出去,他看到出海港口那边泊了两艘船。 一艘是“神箭号”,另一艘是小型的法国巡洋舰。后者靠船舷两侧的甲板上挤着不少人,纷纷向岸上张望。克莱顿和刚凑过来的其他人都明白,显然,刚才的那声炮响是为了引起小屋里的他们的注意。 两艘船离岸都比较远。他们举着望远镜是否能看见岸上拼命挥帽子的这几个人还是个问题。 埃斯梅拉达解下她的红布围裙,把它举过头顶,疯狂地甩着;即便是这样,克莱顿还是担心船上的人看不见。于是,他匆匆跑向海湾北边,他准备点燃了发信号求救的柴堆就在那里。 他终于赶到了那一大堆干树枝和灌木堆成的柴垛,可他觉得自己好像跑了很长时间才赶到,那些屏息凝神在他身后等待的人也有这种感觉。 当他拨开身前茂密的树丛、重新看到那两艘船的时候,他惊慌失措地看到“神箭号”已经扬帆起航了,而另外那艘巡洋舰也已经驶离近岸处。 他飞快地从多个地方点着了柴堆,然后跑到海岬的最高点,脱掉汗衫,将它绑在一根落下来的树枝上,接着将树枝高举过头顶来来回回地挥动。 可两艘船仍旧向远处驶去;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所有希望时,森林上空升起了笔直的粗烟柱,烟柱引起了巡航艇上瞭望员的注意。马上,十几个双筒望眼镜都瞄向了海滩。 不久,克莱顿就看到两艘船调转船头开了回来;“神箭号”只是静静地漂在海上,而巡航艇则缓缓驶向岸边。 距岸边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巡航艇停下了,艇上放下来一只小船,小船向海滩划过来。 小船靠岸后,一个年轻的军官走下船来。 “克莱顿先生,是你吗?”他问道。 “感谢上帝,你们终于来了!”克莱顿回答。“也许现在来还不算晚。” “先生,您的意思是?”军官问。 克莱顿讲述了简·波特被类人猿掳走的事情,并告诉军官需要人手带上武装去营救她。 “上帝啊!”这位军官伤心的慨叹道。“要是昨天也许还不算晚。要说今天,我看还是不去找那位可怜的小姐为妙。太可怕了,先生,真是太可怕了。” 巡航艇上又放下来其他的小船。克莱顿给军官指了指海湾的入口,和他一起上船,调转船头驶入陆地环绕的海湾,其他小船跟在后面驶入海湾。 很快,整条巡洋舰上的人员都登上了岸,岸上站着波特教授、费兰德先生和哭哭啼啼的埃斯梅拉达。 巡洋舰的舰长在巡洋舰放下来的最后一只小船里。当他听说了简被掳走的事情,便大方地召集志愿者跟随波特教授和克莱顿一起进入丛林搜寻。 这些法国人中的每一个军官和水手都很勇敢、很有同情心,他们纷纷表示愿意参加这次冒险活动。 舰长从中挑选了二十个水手和两个军官——德·阿诺中尉和夏邦蒂耶中尉。舰长还派了一艘小船回巡洋舰上去取食品、弹药和卡宾枪;搜救队员们都配上了左轮手枪。 后来,克莱顿问舰长他们怎么会在近海处抛锚,还鸣炮向岛上发信号。舰长杜法纳上尉解释说,一个月前,他们观测到“神箭号”上扬起了很多面帆,正在向西南方向行驶。然后,他们发信号让“神箭号”调头靠近,可船上却扬起了更多的帆,朝他们相反的方向加速航行。 那天日落之前,他们始终跟在“神箭号”后方,还几次鸣炮示警。可是第二天清晨,他们却哪儿都看不到“神箭号”了。于是,他们沿着海岸来回巡游了几周的时间,就在几乎要忘记前段时间的海上追逐事件的时候,几天前的一个早晨,瞭望员报告称有一艘船正在巨浪下颠簸不定,很明显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 他们稍微靠近了一些,却惊讶地发现,这艘疑似被遗弃了的船正是几周前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的船。船上挂着前支索三角帆和后桅纵帆,看样子船上的人曾经试图让船逆风航行,可惜帆脚索断裂了,船帆也被海上的狂风撕成了一根根布条。 在公海上航行,让押解船员登上这艘失控的船是一件既困难又危险的事;因为那艘船的甲板上没有生还者的迹象,他们最后决定等风势变小、海面平静的时候再登船;可就在那时,他们发现,有个人爬到栏杆边,以微弱的力气向他们挥动信号旗。那人始终没能发出声音,看上去都快崩溃了。 舰长立即派出一艘船前去营救,营救人员成功地登上了“神箭号”的甲板。 登上甲板的一瞬间,这些法国船员眼前出现了一幅惨不忍睹的画面。 倾斜的甲板上横七竖八地歪倒着十几个人,有的已经没气了,有的奄奄一息。活人和死人就这么混杂在一起,随着波涛起伏,在甲板上滚来滚去。其中两具尸体好像是被狼啃噬过的样子。 押解船员很快便控制住了这艘船,这艘倒霉的船上幸存的人被带到船舱中的吊床上休息。 他们用防水油布将船上的尸体裹了起来,暂时放在甲板上,浪花不时地拍在油布上。等船上的生还者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就可以让这些尸体入海为安了。 这些法国船员登上“神箭号”甲板的时候,活着的人没有一个是意识清醒的。就连那个挥动信号旗发出遇险信号的可怜人都随即陷入了昏迷状态,他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获救。 没多长时间,这位法国军官就搞明白了是什么造成了船上如此惨烈的情形;因为当他们试图找一些水和白兰地帮助这些人恢复神智的时候,却发现船上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粒粮食都没有。 他立即向巡洋舰发信号,命人送来淡水、药品和食品。于是,又一艘小船冒险向“神箭号”驶来。 喝水进食后,几个水手清醒了过来,大家才得知整个事件的全貌。我们已经知道了故事的一部分,他们先杀了“烟屁股”,然后将他的尸体放在宝箱上面,和宝藏一起埋在了岛上,接着,他们便乘着“神箭号”起航了。 看起来,巡洋舰的追踪吓坏了这帮叛徒。甩掉巡洋舰之后,他们在大西洋上继续航行了几天;但是,鉴于船上的淡水和食物匮乏,他们不得不调头向东,往回行驶。 由于船上没人懂得航海,他们马上为船的位置起了争执;由于连着向东行驶了三天还没有见到陆地,他们决定转向北行驶,恐怕他们遇上的盛行风是强劲的北风,所以船才会漂到非洲大陆的最南端。 他们一直保持北偏东北的方向在海上航行,两天后,他们却碰上了风平浪静的天气,所以不得不在同一个地方耽搁了近一个星期。当时,他们的淡水已经喝完了,再过一天,他们的食物也要吃光了。 船上的情况本就够糟的了,结果更糟糕的还在后头。先是有个人发了疯,自己跳了海。后来又有一个人割开自己的静脉,开始喝自己的血。 这人死后,尽管有人想把他的尸体留在船上,大家最后也同样把他扔下了船。饥饿让这群人面兽心的家伙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畜生。 就在被巡洋舰搭救的两天前,他们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不能驾驶那艘船了。当天,船上死了三个人。第二天,其中一具尸体已经被人吃了一部分。 整整一天的时间里,船上的人们都像饥饿的猛兽一样互相死死盯着,第三天早晨,有两具尸体上的肉几乎快被割光了。 吃完人肉之后,他们仅仅比吃之前精神了一点点。因为,对水的渴望才是他们最大的痛苦。就在这时,巡洋舰到了。 那些活下来的人恢复体力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这个法国舰长;可他们脑子里一团乱,实在是搞不清楚他们把教授那些人扔在哪儿了,所以也没办法指给舰长看。于是舰长只好慢慢地沿着岸边行驶,不时地放几声炮,还用双筒望远镜细细搜索每一寸海滩。 他们到了晚上才抛锚,这样做就是为了不遗漏任何一部分海岸线。可偏巧前一天晚上他们就错过了小屋坐落的那处海岸。 巡洋舰上的人估计岸上的人并没有听到昨天下午的炮声,因为那时,这些人无疑正在茂密的丛林中搜寻简·波特的踪迹。他们自己在灌木丛中折腾出来的动静已经盖过了远处传来的炮声。 等他们两队人都讲完了各自的冒险经历,巡洋舰的小船也回来了,船上满载着为这次搜救工作准备的物资和武器。 不一会儿,这支由一众水手和两名军官组成的小队伍,与波特教授和克莱顿一起,向这个无路可寻的丛林进发了,开始了他们近乎无望、危机四伏的搜救旅程。 第二十章 遗传本能 简意识到,这个刚刚把她从野猿的尖牙厉爪下救出来的神秘丛林野人俘虏了她。她无谓地挣扎着想要挣脱,可是被强壮的臂膀箍着,她就像初生的婴儿一样弱小,挣扎只会让她被箍得更紧。 于是,没多久,她便放弃了挣扎,干脆静静地任泰山扛着她走。泰山在藤蔓纠葛的森林中大步流星地走着,而简则眯着眼睛观察起这个男人的面容来。 她抬头看到的这个男人有一张非常俊美的脸。 那是一张富有阳刚之美的完美的男性面容,看不出一丝放荡、野蛮或狂躁的痕迹。尽管人猿泰山杀过人,也杀过野兽,可是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是完全从一个猎人的角度出发的,没有掺杂感情成分。只有极少数的几次情况下,他因为仇恨而开了杀戒,不过那几次的仇恨并非蓄谋已久,含有歹意,因为那样的仇恨本身就是一种邪恶和残忍。 泰山进行猎杀时脸上往往是带着笑意的,而不是一幅阴沉沉的模样。而微笑恰恰是美的基础。 简注意到,当泰山对特库兹发动攻击的时候,他的前额上有一道清晰的绯红色伤痕,从左眼一直延伸到头皮;可是现在她仔细地打量他的脸庞,发现那条痕迹不见了,原来存在的地方只剩下一条白色的细线。 她在泰山的怀中不再挣扎、反而安静了许多,泰山便也松了松箍着她的胳膊。 他还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微笑了一下,而这姑娘只得闭上眼睛,不去看这张帅气迷人的脸。 不久,泰山攀上了树。不知怎么的,简并不感到害怕。此时此刻,她躺在这个野人的怀里,被他坚实有力的臂膀拥着,才意识到,从很多方面来讲,她活到现在还从未像现在这般富有安全感。只有上帝才知道她要被带向何方、或将要经历怎样的命运。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到了这片原始森林的深处,而且还被带着越走越深了。 她闭着眼,开始设想未来。她生动的想象给自己带来了极度的恐惧,所以不得不抬起眼帘、仰视那张离她如此近的高贵的面孔,以便驱散她心中一丝丝的阴霾。 不,他是不会伤害她的;无论是她抬眼看到的精致面容、还是那双率真、勇敢的眼眸,都在向她昭示着这个男人的骑士精神。正是因为这个,她才得出了上面的结论。 在简看来,这座森林简直就是绿色植物建成的铜墙铁壁。不过,在这个“森林之神”的面前,总会有路让他们通过。这一切就像被施了什么魔法一样,等到通过之后,那条路又会在他们身后消失不见。 虽然无论是在她头上还是脚下、身前还是背后,凡是她视野所及的地方都布满了树枝和藤蔓,它们相互纠缠着生长,形成了一座座坚不可摧的墙,可是竟然几乎没有树枝刮到她身上。 就在泰山从容前进的同时,他脑子中盘桓着许许多多奇怪而新鲜的想法。他碰上了一个以前从未碰到过的问题。他并没有做什么理性分析,而是凭直觉认为,他这回应该按照人的方式去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以猿的方式。 他走在他经常走的那条路上,这让他轻松许多,也有助于冷却一下他那颗因为爱情第一次燃烧起来的心。 现在,他发觉自己正在考虑,如果他没能从特库兹手里救出这个姑娘的话,她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他清楚那只猿没有杀她是为什么。他开始比较他自己和特库兹的目的有什么不同。 在丛林中,雄性动物通过武力抢夺伴侣是约定俗成的法则,这没错;但是泰山能只遵从动物界的法则吗?难道泰山不是属于人类吗?那么人类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做呢?他感到非常烦恼,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真希望可以问问眼前这个姑娘,然后他想起来,当时她徒劳地挣扎,想要逃脱他的怀抱,还要把他推开,其实这就是这个姑娘的答案。 现在,他们到了目的地,人猿泰山用坚实有力的臂膀抱着简轻轻地荡到了一块草地上。这是大猿们的竞技场,他们就是在这里开会或举行节拍舞庆祝仪式的。 虽然他们刚才走了好几英里,可现在才下午三点左右,阳光穿过周围的树叶照下来,整个竞技场沐浴在一片柔和的绿意中。 这片宽阔的绿地看上去柔软、凉爽而宜人。丛林里的喧嚣貌似离这里很远,只能听到一片模糊的回声,起起伏伏,就像打在遥远海滩上的一道道波浪。 泰山把简轻轻放在草地上,这让她沉浸在一种梦幻般的宁静中。她抬头望着这个像高塔一样的壮硕男子,心中充盈着一种奇怪的极度安全的感觉。 她半睁着眼望向他,泰山跨过这片小小的圆形空地,走向远处的树林。她注意到他的举止是如此优雅,健美的体格是如此匀称,甚至他宽阔的肩膀上那颗有着美丽轮廓的头颅都是完美的。 真是个完美的男人!在神一般的外表下,他的灵魂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残忍或卑鄙。她想,自从上帝按照他自己的形象创造了第一个人类,还没有一个像他这样完美的男人存在于世间呢。 泰山轻轻一跃,消失在树丛中。简好奇他究竟去了哪里。难道他就这样把她孤零零地留在林子里、任她自生自灭吗? 她紧张兮兮地向四下里瞟了几眼。看上去,每一处树藤或灌木后面都好像藏着什么巨型的恐怖野兽,等待时机向她下嘴,用它们那些闪着寒光的尖牙咬进她柔软的身体。她把她听到的每个响动都夸张地想象成是什么丑恶的兽类在暗处缓缓爬行搞出的动静。 他才刚刚离开她,周遭环境在她看来却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此时,对这个被吓坏了的姑娘来说,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却像是漫长的几个小时。她坐在原地,神经绷得紧紧的,只等着潜伏在树丛后面的野兽蹦出来把她吃掉,也好结束她的痛苦和恐惧。 她几乎是向上帝祈求,希望自己能在血盆大口之下昏迷不醒,让她不再因为恐惧而感到痛苦。 突然,她听到背后有轻微的响动。随着一声惊叫,她吓得跳了起来,随即转过身去迎接死亡。 结果身后站着的是泰山,他怀里还抱着一大堆熟透了的甘美水果。 简顿时感到一阵晕眩,多亏泰山扔下他怀中的果实,上前一步接住了她,她才没有摔倒在地。她并没有失去知觉,可她紧紧地贴着他、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人猿泰山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试着去安抚她,就像他小时候被母狮赛波、蟒蛇西斯塔吓到时卡拉曾经安抚他那样。 有那么一会儿,他还将嘴唇轻轻贴在她的额头上,她也并不躲闪,而是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既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也不打算试着去理清。她对自己现在的状态很满意,就让他强壮的臂膀拥着她吧,至于她的未来如何,就交给命运来决定吧……刚才几个小时的经历已经让她对这个神秘的丛林野人产生了深深的信任感,就像信任她熟人中屈指可数的那几个男人一样。 她感觉她从未有过这种信任感。她开始渐渐意识到,也许她已经体验到了之前她一无所知的那种感情——爱情。她这样想着,不禁微笑起来。 她脸上仍旧挂着笑容,轻轻推开泰山,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狡黠表情,这让她更加可爱迷人了。她指了指掉在地上的水果,然后一屁股坐在类人猿的泥鼓边上,她肚子里已经饿得直叫唤了。 泰山飞快地捡起地上的水果,捧过来放在她脚边。然后,他也挨着她坐在泥鼓上,掏出匕首,开始削皮切块,为她准备丰盛的水果大餐。 他们一言不发地吃着水果,只不过时不时地偷看对方一眼,最后简忍不住笑了出来,泰山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希望你会讲英语,”姑娘说。 泰山摇摇头,他眼中的笑意渐渐变成了一种充满渴望但又略带伤感的目光。 简又试着跟他说法语,接着用德语;最后,就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开始笑自己讲德语的糟糕表现。 “无论如何,”她用英语对他说,“你和柏林人一样,都听不懂我说的德语。” 泰山早就明白下一步该怎么做。他早就在脑子里温习过他在小屋的书上看到过的人类男女相处的方式。此情此景下,他想象着那些书上的男人会如何做,然后就按照他的想象开始行事。 他再次爬上树,不过,离开之前,他试着通过手势向简解释他一会儿就回来。他表达得很清楚,简正确地领会了他的意思,也就不会再害怕他丢下她不管了。 她只是觉得有一丝孤单的情绪袭来,于是,她满怀期待地望着他消失的那个地方,等待他的再次归来。和上次一样,身后传来一些轻响,她便知道是他回来了。简转过身,看到他抱着一大堆树枝,穿过草地,向她走过来。 然后,他又返回丛林。没多久,他抱着一堆柔软的青草和蕨类植物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他又如此往返了两次,直到他们拥有了足够的材料才算罢休。 接着,他用蕨类植物和青草铺成了一张松软平坦的床,他又在“床”上以十字交叉的方式搭了几英尺厚的树枝,上面盖上巨大的象耳叶,又用树枝和树叶将他搭建的小窝棚的一头堵上,这便成了一个临时的住所。 然后,他们又双双在鼓边坐下,开始试着用打手势的方式交流。 泰山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光彩夺目的钻石项坠,这让简惊叹不已。于是,她就指了指它,泰山把它摘下来,将这个美丽的小玩意儿交到了简的手中。 她看出来,这件工艺品出自相当高明的工匠之手,上面的钻石光芒璀璨,钻石的布置也很上档次。不过,钻石的切削方法说明这是件上了年头的工艺品。她还注意到,吊坠可以打开。她按了一下暗处的小按钮,项坠应声而开。打开之后,她发现项坠内侧的每一面都有一幅袖珍的象牙小画像。 其中一幅画的是一位漂亮的女人,另一幅画上是个男人,他的长相和她身边坐着的这个男人十分相像,不过他俩的表情有一点差别,这差别细小到几乎分辨不出来。 她抬起头,看见泰山向前倾着身子,正直勾勾地望着项坠里的小小画像,一脸的惊讶。他从她手里拿过项坠,仔细观察里面的画像和自己的相似之处。很明显,他不但感到吃惊,还对它非常有兴趣。他那样子分明是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两幅画像,也压根儿不知道这个小项坠还能打开。 简百思不得其解。她已经开始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编故事了,这样一件漂亮的饰物究竟怎样落入非洲原始森林里的一个野人之手的呢? 更让人感到好奇的是,为什么项坠里的袖珍画中的人和这位连项坠都不会打开的“森林之神”如此相像?画中人完全可能是他的兄长,或者说更像是他的父亲。 泰山仍然痴痴地望着那两幅画像。过了一会儿,他从肩上解下箭袋,把箭倒在地上,把胳膊伸进箭袋里,从最里面掏出一个像袋子一样的小包裹,这个小包裹用柔软的树叶包了许多层,还用一根长长的茅草系着。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这个小包裹,一层一层地打开包着的树叶,取出一张照片放在手中。 他指了指项坠里男人的袖珍画像,又把照片递给简,自己却捧着打开的项坠放在照片旁边。 这张照片让简更加迷惑了,因为很显然,照片里的人和眼前这个帅气年轻的男子旁边的袖珍画像上的男人是一个人。 简抬起头瞥了泰山一眼,发现他正望着她,目光中充满了茫然和迷惑。他的嘴唇微微张了一下,像是有什么问题想问。 姑娘指了指照片,然后指了指画像,最后指了指他,好像在说,她以为这两个都是他的相片。泰山却只是摇摇头,耸了耸宽宽的肩膀,然后从她手里把照片拿了回来,又小心翼翼地包起来,放到箭袋最深处。 他默默地望着草地呆坐了一会儿。而简翻来覆去地摆弄那个项坠,试图找到可疑的线索,搞清楚它之前主人的身份。 后来她突然想到一个简单的解释。 这个项坠的主人一定是格雷斯托克勋爵,里面的画像是他本人和他的妻子爱丽丝夫人。 这个野人只是在海滩旁的小屋里偶然发现了它。她想她可真傻,这么简单的事竟然都没想到。 但是为什么格雷斯托克勋爵和这位“森林之神”如此相似,她就不大能想通了。当然,她做梦也不想到,这个几乎全裸的野人其实是一位如假包换的英国贵族。 简正细心检查吊坠的时候,泰山终于始起头朝简看过去。他始终弄不明白项坠里那两幅画像的含义,可是他看得懂身边这个充满活力的年轻姑娘脸上表现出的浓厚兴趣。 她见他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以为他是想要这条项链,便递给了他。他从她手中接过项链,两手拿起来直接戴在了她的脖子上。这件意料之外的礼物让简惊讶万分,而泰山却微笑地看着她脸上那副表情。 简使劲儿摇头,想把这条金链子从脖子上取下来。可是泰山不让。她坚持要摘,泰山便紧紧抓住她的一双手,不让她摘。 最后,简不再坚持,轻声笑着捧起项坠,还在上面轻吻了一下。 泰山并不明白她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但是猜得出这是她在对这件礼物表示认可。于是他站起来,捧起项坠,像古时候的大臣一样郑重其事地弯下腰,在她吻过的地方也献上了自己的一吻。 这一庄严华丽的殷勤举动出自于他完全无意识的自我中那份优雅与尊贵。这是他贵族出身的标志,是世世代代精心培养的自然流露,是遗传下来的仁慈本性,即便是有生以来的粗鲁的训练方式和野蛮的生活环境都抹煞不了这一点。 天黑了,他们又吃了些野果。对他们来说,这些野果又可以当饭又可以当水。然后,泰山站起身,领着简来到他搭的那个小窝棚跟前,打手势让她进去。 几个小时以来,简头一次感到一股惶恐掠过心头。泰山也能看出来,她直往后退,好像要躲开他。 和这个姑娘一起度过了半天的时间,这让现在的泰山和今天早晨太阳升起时的那个泰山相比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现在,在他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里,他的人类血统带来的遗传本性比从小猿类给予他的训练发挥了更大的作用。 当然,他不可能瞬间从一个野蛮的人猿变成一个斯文的绅士。不过,最后他身上人的本能占了上风。他首先是想取悦他所爱着的这个女人,希望在她面前展示自己好的一面。 于是,人猿泰山做了唯一一件他知道能让简信任他的事情。他从刀鞘里抽出猎刀,把刀柄那端递给她,然后再次打手势让她进窝棚睡觉。 姑娘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过那把长长的猎刀钻进窝棚,躺在松软的草堆上。人猿泰山则在地上躺成大字形,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窝棚口。 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还是保持这样的姿势躺着。 简醒来后,一下子没有想起昨天发生的那些怪事,所以对周遭古怪的环境深感惊奇——树叶搭成的的小窝棚、柔软的茅草铺就的“床”,还有从脚边的“门口”望出去看到的陌生风景。 慢慢地,她才一点点回想起昨天的事,心里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因为她身处如此危险可怕的环境之中,竟没受到半点伤害,所以她心里涌起澎湃的感激浪潮。 她爬到窝棚的“门口”找泰山,他却并不在那儿。不过,这次她一点儿也不害怕,因为她心里明白他很快就会回来。 她看到窝棚“门口”的那堆草上还留有他睡过的压痕,心里清楚,他就这样整夜躺在那儿守护着她。她也知道,正是因为有他彻夜的保护,她才能毫发无伤地睡到天亮。 有他在身边保护,谁会感到害怕呢?她想,除了他,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让一个姑娘呆在非洲丛林腹地还感觉无比安全。现在,她甚至连狮子、豹子都不怕了。 她抬起头,看见他那矫健的身影从旁边的树上轻盈地一跃而下。他看见她正望着自己,脸上又现出率真、明朗的微笑。昨天,正是这种坦荡荡的微笑赢得了她的信任。 随着他越走越近,简的心不禁越跳越快,她的眼睛也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这是她以前接近任何一个男人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形。 他又采来了野果,把果子放在她的窝棚外面。于是,两个人又肩并肩坐着吃了起来。 简在开始琢磨他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是把她送回到海滩上那座小屋,还是要继续把她留在这儿?忽然,她意识到,对她来说貌似“在哪里”这种问题已经算不得是什么头等大事了。可是,她真能不在乎这件事吗? 她心中的想法逐渐清晰起来,在这片偏僻的非洲丛林“乐土”,能和这个脸上带笑的“巨人”坐在一起吃鲜美的野果让她感到非常愉快和幸福,也非常安心和满足。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理智告诉她,她本应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紧张焦虑、惶惶不可终日,还会因为前途未卜而万分沮丧。可是相反,她坐在这个男人身边,看着他那张带着微笑的脸庞,不由得在心中歌唱起来,也对他报以相同的微笑。 吃完早餐,泰山钻进窝棚找回他的猎刀,而简早把它抛到了脑后。她意识到这是因为那种促使她用来防身的恐惧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泰山打手势让她跟着他,然后向“竞技场”边儿上的大树走过去。他用一只健壮的手臂搂住她的腰,飞身抓住一根树枝,向林中荡去。 姑娘明白,他是要把她送回到她的人那儿去了。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心里尽然升起一种混杂着孤独与感伤的复杂情绪。 他们慢慢地荡着树枝往回走,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 人猿泰山并不着急。他想尽可能地延长时间,让那两条可爱的胳膊长时间地环着他的脖子,也好延长他在这途中感受到的巨大甜蜜和快乐。因此,他决定不走那条直接能到目的地的捷径,而是从南边绕道送简回那间海滩小屋。 路上,他们停下来好几次,稍微歇歇脚,不过其实泰山并不需要休息。中午,他们在一条小溪边又休息了一个小时,在那里,他们既解了渴,又填饱了肚子。 将近黄昏时分,他们才到达海边空地。泰山跳到一棵大树旁边的地上,拨开丛林里高高的野草,向简指了指那间小屋。 她拉着他的手,要带他一起回小屋,想告诉父亲正是这个人把她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还保护她免遭比死亡还要可怕的厄运,甚至像母亲一样无微不至地关怀照料她。 可是那种兽类面对人类地盘时固有的羞怯又一次掠过人猿泰山的心头。他倒退几步,摇了摇头。 姑娘靠近他,抬起头用乞求的目光望着他。一想到他要独自一人再回到可怕的丛林中,她的心头就不知怎地生出一种不堪承受的痛苦。 他又摇了摇头。最后,他非常温柔地把她拉到身边,弯下身给了她一个吻。但在吻她之前,他先看着她的眼睛,等她有所示意,才吻了下去。 姑娘犹豫了一下,意识到他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便不再迟疑,大胆地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紧贴着他的脸热烈地亲吻他。 “我爱你!我爱你!”她喃喃说道。 这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枪战的声音。泰山和简都抬起了头。 费兰德先生和埃斯梅拉达走出小屋。 从泰山和简站着的那棵大树下面,看不见海湾里停泊着的那两条船。 泰山朝枪声的方向指了指,拍了拍胸口,又朝那儿指了一下。她明白了,他是要去那个地方。她还隐隐约约感觉到,他是以为她的同伴遇到了危险才要赶过去帮忙的。 他又吻了吻她。 “一定要回来看我,”她轻声说,“我等着你……永远!” 他走了。简转身穿过那一片空地,向小屋走去。 费兰德先生是第一个看到她走过来的人,但是因为天色昏暗,他又是个近视眼,所以并没有认出是那是简。 “快!埃斯梅拉达!”他喊道,“咱们赶快回屋躲起来吧。狮子来了!上帝保佑啊!” 埃斯梅拉达并不想印证他的话是否正确,他的语气就已经吓得她够呛了。没等费兰德先生喊完她的名字,她就连忙跑进小屋,“砰”地一声关上门,而且从里面插上了门闩。因此,“上帝保佑!”这四个字是费兰德先生发现埃斯梅拉达在惊慌失措中把他和步步紧逼的狮子都关在小屋门外时喊出来的。 他发疯似地敲那扇沉重的木门。 “埃斯梅拉达!埃斯梅拉达!”他尖叫着,“让我进去!狮子会把我吃掉的!” 埃斯梅拉达还以为这敲门声是狮子搞出来的动静,以为狮子要冲进来扑倒她,结果她又习惯性地晕倒了。 费兰德先生回过头,惊恐地瞥了一眼。 太可怕了!那家伙已经离他很近了。他想爬上房顶,而且一下子成功地抓住了茅草屋顶的一角。 他在半空中吊着呆了一会儿,活像一只吊在晒衣绳上的猫,两条腿不停地踢腾着。不一会儿那房顶一角便被他拽了下来,费兰德先生就这样摔了下来,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就在他跌下去的一刻,霎那间回忆起自然历史中让他印象深刻的一条内容。根据费兰德先生错误的记忆,他所记起来的知识是:如果他装死,狮子就不会吃他。 因此,费兰德先生从一落地就决意装死。他背朝下摔下去的时候,四肢僵直地朝上举着。那装死的样子确实叫人难忘。 简一直惊讶地望着他那套滑稽的表演。现在,她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得差点背过气去。听到笑声,费兰德先生一骨碌爬了起来,向四周张望,终于发现了简。 “简!”他大声喊着,“简·波特!我的天哪!” 他立刻站起来向她跑过去。他无法相信这真的是简,而且是活生生的简。 “我的天哪!你从哪儿回来的?你都去哪儿了?你……” “先别问了,费兰德先生。”姑娘打断他的话,“我一下子可回答不了这么多的问题。” “是呀,是呀,”费兰德先生说,“天哪!看见你平平安安回来,我是又开心又吃惊,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真的!来,快给我讲讲,你都碰到些什么事儿?” 第二十一章 屠戮之乡 这支由水手组成的小小搜救队披荆斩棘,在丛林中艰难地前进,寻找着简·波特的踪影。越是寻找,他们这次冒险无功而返的可能性就越大。可是,一看到老教授悲痛欲绝的神情和那个英国年轻人一脸的绝望,心地善良的德·阿诺中尉就没法下令折返。 他认为,找到简的尸体或残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他非常确定,她一定已经被什么野兽当了盘中餐。他把手下布置成散兵队形,从找到埃斯梅拉达的地方拉长线向前推进。一路上,他们穿过纠葛的藤蔓,迈过匍匐在地上的植物,一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工作进展得很慢,直到中午,他们仅向丛林深处推进了几英里。他们停下来进行短暂的休息,然后又向前走了一小段距离。这时,其中一个人发现了一条很明显的林中小径。 这是一条古老的由象群踩出来的小径。跟波特教授和克莱顿商量过后,德·阿诺决定沿着这条小径走。 小径沿着东北方向曲曲折折地穿过丛林。队伍排成一列纵队,沿着这条路前进。 德·阿诺中尉走在队伍的前面,他的脚步比之前稍稍快了些,因为这条路还算通畅。波特教授紧跟其后,但始终也跟不上这个年轻人的步伐,被德·阿诺落下一百多码。这时,六七个黑人武士突然间出现在中尉面前,把他团团围住。 德·阿诺立即大喊一声,向身后的队伍示警。同时,这些黑人也渐渐把他围拢了。还没来得及掏出左轮手枪,他就已经被捆了个结结实实、拖进了丛林。 他刚才的一声大喊引起了水手们的注意,十几个水手立刻从波特教授身边跑过,跑到小径前面去帮助他们的长官。 他们并不知道,德·阿诺的那一声大叫是在告诉他们前方危险,不让他们过去。他们急匆匆跑过他们的长官被捉住的地方,一只长矛呼啸着从林中飞了出来,一下就刺穿了其中一个水手,把他钉在了地上。接着,他们就遭到了一阵箭雨的猛烈攻击。 他们拿起来福枪,向飞箭射来的方向开始还击,冲着那里的灌木丛就是一通射击。 前面的人还击的时候,队伍后面的人也赶了上来,他们向隐蔽的敌人们发起一波又一波扫射。泰山和简·波特当时就是听到了这阵枪声。 从队伍末尾赶过来的夏邦蒂耶中尉也加入了战斗,听完属下关于对方埋伏情况的详细报告,他命令水手们都跟着他,一头扎进了错综复杂的丛林中。 立刻,他们与孟邦卡村庄的五十多个黑人武士展开了近身战。枪林弹雨、长矛与飞矢交织成一片,双方打得不可开交。 一时间,奇怪的非洲匕首和法式枪托你来我往,这场残酷的丛林血战打得难解难分。不过,那些土著没一会儿就逃进了丛林,只留下法国士兵们在原地清点伤亡人数。 二十个人的队伍,死了四个,伤了十来个,德·阿诺中尉失踪。很快,夜幕降临了,他们甚至找不到之前一直沿着走的那条象群踩出的小径了,这让他们本就窘迫的情况雪上加霜。 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就地安营扎寨,等明天天亮再做打算。夏邦蒂耶中尉命令大家清理出一片空地,然后用灌木在营地周围筑起一圈屏障。 天黑之后好一会儿,这个任务才完成,水手们在空地中央架起一座火堆,借着火光,他们才能继续干活。 他们尽可能地对整个营地采取安全措施,以便抵御野兽和野人的攻击。安顿好这一切后,夏邦蒂耶中尉还为这个小小的营地布置了岗哨。就这样,这些疲惫不堪、饥肠辘辘的人们纷纷躺倒在地上睡着了。 受伤的战士们呻吟着,人类活动的动静和营地的火光引得林中野兽们发出阵阵咆哮和怒吼,两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让人无法安心合眼入睡,只能断断续续地眯一会儿。这支悲惨的队伍只得饿着肚子挨过这漫漫长夜,祈祷着黎明早点到来。 抓住了德·阿诺的那些黑人土著并无心恋战,而是将他们的囚犯拖到了林中不远处。然后,他们继续沿着那条小路走,他们的同伴则负责迎战那支队伍。 一路上,他们不停地催促中尉快走,随着他们越走越远,后面战斗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突然间,德·阿诺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形状规整的空地,空地尽头是一座村庄,村庄周围围着栅栏,栅栏里是用茅草盖的房子。 当时已是黄昏时分,但是,看门的土著不但一眼看到有三个人走近大门,甚至还能分辨出其中一个是俘虏。 一声高呼从栅栏内传了出来。一大群妇女和孩子从里面涌出来,欢迎他们的到来。 然后,这个法国军官经历了一个人在这世间所能经历的最恐怖的事情——非洲食人族部落对一个白人俘虏的“欢迎仪式”。 这些残忍的野蛮人之所以像恶魔一样残暴,是因为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这个伪君子麾下的白人军官,他们用更残暴的手段对付这些野蛮人。就是因为这个,这些野蛮人才流亡到刚果自由邦,这个曾经强大昌盛的部落如今却只剩下些可怜的老弱病残。 他们一拥而上,开始摧残德·阿诺,用棍棒和石头砸他,用尖爪一样的手撕扯他的衣服。他身上的每一块布都被扯了下来,还赤身露体地挨了不少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这让他战粟不已,不过这个法国小伙子却没有因为不堪忍受的痛楚叫出声来,而是默默地祈祷能痛痛快快地死去,赶快从这折磨中解脱。 可想死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一会儿,黑人武士把围在他身边大打出手的妇女们统统轰到了一边儿,这是为了让他尝尝更高级的惩罚。第一波高潮过去了,他们对自己刚才围着德·阿诺又是叫骂讥讽、又是侮辱吐唾沫的表现感到很满意。 不久,他们来到了全村的中心位置。德·阿诺被牢牢地绑在一根巨大的柱桩上,以前被绑在这个柱桩上的人没一个活着下来的。 许多妇女从各自的茅草屋取来了锅和清水,其他人升起了一排火堆。他们准备在宴会上煮人肉,剩下的人肉可以剁成条、慢慢风干、留着以后吃,因为他们估计其他武士会带回更多的俘虏。他们推迟了庆祝晚宴,等待那些还在和白人血战的武士们归来。所以,一切都准备就绪,所有人都回到村庄后,已经很晚了。这时,他们把中尉围在中间,跳起了死亡之舞,这下子,中尉算是死定了。 因为疼痛和疲倦,德·阿诺处于半昏迷状态,他半睁着眼睛,看到下面的奇异情形,还以为自己是在噩梦当中,过不了多久就会醒来的。 一个个野兽般的面孔,上面涂着乱七八糟的颜料——一张张大嘴,一双双松弛的嘴唇——一排排焦黄尖利的牙齿——一对对恶魔般咕噜乱转的眼睛——还有闪闪发光的赤裸身躯——冷峻的长矛。世上肯定不会存在这样的生物,所以他一定是在做梦。 那些野蛮人转着圈围拢过来。其中一个人前前后后地跳着,还举起长矛戳他的胳膊。剧烈的疼痛、烧灼的感觉和汩汩流出的鲜血,这一切让他不得不意识到自己绝望的处境、糟糕的现实。 又来一根长矛,又是狠狠一戳。他闭上眼睛、咬紧牙关——他才不会疼得叫出声呢。 他是个一名法国军人,他要让这些禽兽知道知道,一名军官,也是一位绅士,是怎样视死如归的。 用不着什么人给他解释,人猿泰山就知道远处传来的枪声是怎么回事。此时,他唇上还带着简·波特香吻的温热,这让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荡着树枝穿过密林,直奔孟邦卡村庄 对于林中那场遭遇战的方位,他并不感兴趣,因为他知道那会很快结束的。那些不幸身亡的人,他帮不了;而侥幸逃脱的人,也用不着他操心。 当前,他的紧要任务是去救那些既没有丧生也没有逃脱的人。而且他还知道,这些人都被绑在孟邦卡村庄中央的大柱子上。 泰山看过很多次,孟邦卡村的黑人抓捕小队带着俘虏从北边归来,他们总是会把俘虏残忍地绑在柱子上,柱子下方升起一堆堆篝火,一闪一闪地发出火光。 他也知道,他们一般不会浪费太多时间,而是很快实现他们邪恶的目的——把他们的战利品开膛破肚、拿来果腹。他也拿不准是否能及时赶到,如果去晚了,他所能做的也就只剩下为死者报仇了。 夜幕降临,他加速前进,在树顶轻轻起伏的枝条间穿梭,热带地区皎洁的月光穿过树叶,照亮了泰山走的那条让人晕眩的“高空小路”。 不久,他就看到远方有火光。那堆篝火就在他所走的这条路的右侧。泰山并不知道法国水手上岸的事,他只当是波特教授和克莱顿在遭到袭击之前生起来的营火。 泰山对于自己的丛林知识很有把握,所以并没有调转方向,而是沿着他的既定路线一直走了下去。其实,距离他半英里之外的那团火光是来自于那队法国人营地的篝火。 没多久,泰山就荡到了孟邦卡村附近的一棵树上。他俯瞰村庄,啊,他来的还不晚!还来得及救人吗?他也不确定。柱子上绑着的那个人一动不动,那个黑人武士还在不停的用矛戳他。 泰山知道他们的习俗。他们还没有给他致命一击。他甚至可以看出死亡之舞已经进行了多长时间。 等会儿,孟邦卡村人就会用匕首割掉俘虏的一只耳朵——这就标志着死亡之舞的尾声到了。然后,眨眼间,就只剩下一个疼得满地打滚、残缺不全的人。 到时候,尽管那人还活着,却已经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了。 那根柱子距离最近的树有四十英尺。泰山将绳子盘绕在那棵树的树枝上。突然间,那群手舞足蹈、鬼哭狼嚎的恶魔头顶上荡过来一个猿人,看来他们要遭遇一次严峻的挑战了。 跳舞的人都停下了动作,像石头一样僵在原地。 泰山抓着绳子呼呼作响地加速从这群黑人头顶上荡过。但是篝火闪烁不定,他们很难看到泰山的位置。 德·阿诺睁开双眼。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黑人正对着他,他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向后拽了一下,结果仰面倒在地上。 他在地上又是挣扎,又是尖叫,还来回翻滚,最后快速地向树下的阴影挪了过去。 其他黑人眼神中充满了恐惧,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 刚到树下,他的身体就飘到了半空中,然后消失在树冠中。其余的黑人被吓得尖叫起来,发疯般地竞相往村口的大门跑去。 这下子,村子里只剩下德·阿诺一个人了。 他是个勇敢的男人,可当他听到半空中回荡着的那声匪夷所思的怪叫时,还是被吓得后脖子上的汗毛都统统立起来了。 随着那个黑人翻滚的身躯升到空中,好似被一种超自然的神奇力量拽到了森林中茂密的枝叶里,德·阿诺感觉后脊梁上一阵刺骨的凉意蔓延开来,不禁微微颤抖,好像死神从坟墓中爬出来,将一根冰冷湿黏的手指搭在了他肩上一样。 就在德·阿诺密切关注那个黑人消失的地方时,那处树丛中传来了悉悉邃邃的动静。 树枝来回摇晃,好像上面藏着个人。紧接着,随着一声闷响,那个黑人四肢摊开着落下来,然后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黑人落下来之后,马上又有一个白晃晃的身体也跟着落了下来,不过这个人是飞身跳下来的。 德·阿诺看见一个四肢匀称、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从树影中走了出来,在火光的照耀下快速地向他靠近。 这意味着什么呢?他又是谁呢?无疑,肯定是什么新部族的野人,也是来折磨他、要他命的。 德·阿诺等待着。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向他走来的这个男人的脸。而这个人率性、明澈的双眼也笃定地迎着德·阿诺的凝视,没有丝毫的躲闪和回避。 德·阿诺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虽然他感觉这样一张英俊的面孔下不该藏着一颗冷酷的心,不过还是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人猿泰山一语不发,只是把捆着这个法国人的绳索切断。因为受尽折磨,而且失血过多,他差点瘫倒在地上,不过幸好有泰山粗壮的臂膀扶住了他。 他感觉自己双脚离开了地面,就像在空中飞翔一样,然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第二十二章 搜索行动 晨光照进丛林的深处,洒在这片小小的营地上——这儿有一群情绪沮丧而低落的法国人。 天刚蒙蒙亮,夏邦蒂耶中尉便派出多个三人小组四处寻找那条小道。小道在十分钟内找到了,然后整个探险队急急忙忙转回海滩去。 行军很艰难,因为他们抬着六具战友的尸体(昨夜又死了两个),而且他们中还有几个伤兵——即使有人搀着,他们走起来也很慢。 夏邦蒂耶决定先回营地补充给养,然后再试着追踪那些土著并搭救德·阿诺。 直到傍晚,这群精疲力竭的法国人才回到了海滩边的空地上。对于队伍中的两个人来说,回程带来了巨大的惊喜,一切磨难和悲痛瞬间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路小队刚刚走出丛林,波特教授和塞西尔·克莱顿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简——她正站在小屋的门口。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得知他们也平安,简感到宽慰,她欢快地叫了一声,跑过去迎接他们,搂着老爸的脖子哭了出来。自从流落到这个可怕而充满危险的海滩,简还是头一次这样痛哭。 或许是为了维持男人的尊严,波特教授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这些日子以来神经的紧绷和体力的消耗早已使他不堪重负。终于,他把自己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埋在女儿的肩头,像个疲惫的孩子似的轻声抽泣起来。 简拉着老爸往小屋走去。法国水兵们则走向沙滩——那里有几个战友等着与他们重逢。 为了让这对父女单独待一会儿,克莱顿一直和水兵们在一起,同几名军官闲聊着,直到他们的小船被拉到母舰上——夏邦蒂耶中尉将会在那里通报他们这次行动的不幸结局。 然后克莱顿慢慢转过身,朝向小屋。他的心里盈满了幸福:他心爱的女人平安无事。 同时他也好奇是什么样的奇迹使简幸免于难。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还能看到活蹦乱跳的简。 他走近小屋时正好看到简出来。简看到他后,也急忙迎了上来。 “简!”他喊到,“上帝真的很眷顾我们。快告诉我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是什么样的神迹救了你,救了我们?” 他从未对简直呼其名[6]。48小时前,这个称呼如果出自克莱顿之口,会给简带来充满快乐的柔情——但现在,带给她的却是惶恐。 “克莱顿先生,”她伸出一只手,轻声说道,“首先,请允许我向您致谢,感谢您对我敬爱的父亲那侠义的忠诚。他告诉了我您有多么的高尚、多么勇于自我牺牲。我们对您真的是无以为报!” 克莱顿注意到简没有回应他对她亲昵的称呼(而叫了他“克莱顿先生”)。但他并没有对此过多地计较。他很快意识到:她经历了太多的磨难了,这不是把他的爱强加给她的时候。 “我已经得到了报答,”他说,“那就是看到你和波特教授都平安,额,而且能够团圆。他那一言不发、自怨自艾式的悲怆情绪,我真不知道还能忍受多久。” “波特小姐,那是我这辈子经历的最沮丧的事情;此外,还得算上我自己的哀伤——这也是我最深的伤痛。但他的痛苦是那么令人绝望,又那么令人哀怜。这使我意识到,世界上恐怕没有一种爱,即使是男人对他妻子的爱,也远远不及父亲对女儿的爱那样深沉、那样令人敬畏、那样富于自我牺牲精神。” 姑娘低下了头。她有个问题想问,但却难以启齿。因为当这两个男人为她担惊受怕的时候,她却欢笑着幸福地坐在“森林之神”的身边,吃着可口的水果,与“森林之神”互送秋波。——这简直是对他们的亵渎。 但爱情是个奇妙的东西,而人性则更加难以捉摸,于是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问题。 “那个去救你们的‘林中人’在哪儿?他为什么没一起回来?” “我不明白,”克莱顿说,“你指的是谁?” “就是那个救了我们每个人的男人,是他把我从猩猩手里救回来的。” “哦,”克莱顿惊讶地叫道,“是他救了你?要知道你还没跟我讲过你的历险呢。” “那个‘林中人’,”她有些着急,“你见过他么?我们听到林中几声遥远而微弱的枪声,他就离开了。那时我们刚到这边空地上,他又朝着打斗的方向跑回林子了。我知道他是去帮你们了。” 她语带哀求,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的神情举止也因此显得紧张。克莱顿没有办法不注意到这些。他很好奇,也很茫然。她怎么会受到这么深的触动,这么急着想知道那个素昧平生的怪物的下落呢? 这时一股悲哀的情绪缠住了他,并蔓延开来。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嫉妒和猜忌的种子已经在他心中生根了。而嫉妒的对象,正是那个对他有救命之恩的猿人。 “我们没见到他,”他轻声回答道,“他并没过来帮我们。”然后他顿了一下,略一思考,“他可能回到自己的部落去了吧——就是那些攻击我们的人。”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因为他也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女孩瞪大了双眼盯了他一会儿。 “不,”她激动的叫着(在他看来她未免也太激动了),“不会的。那些人是野人啊!” 克莱顿困惑地看着她。 “波特小姐,他本身就是陌生的、丛林中生活的半个野人。我们对他并不了解。他不会说也听不懂欧洲的任何语言,而且他的穿戴和所用的武器都和那些西非海岸的野人没什么两样。” 克莱顿很快地说着。 “波特小姐,方圆百里内除了野人没有其他的人类了。他一定是那个袭击我们的野人部落中的一员,或是其他类似的野人——甚至可能是食人族。” 简脸色苍白。 “我才不信呢,”她低声说道,“那不是真的,你会看到的。”她对着克莱顿说,“他会回来,还会证明你是错的。你不像我这么了解他。我告诉你,他是文明人,是位绅士。” 克莱顿本是个侠义而大度的男人,但女孩为“林中人”不住嘴的辩护使他醋意大发。于是他暂时忘记了这个半神一样的野人对他们的恩惠,带着一丝冷笑回答她。 “波特小姐,或许你是对的,”他说道,“但我不觉得我们应该担心这个以腐肉为食的泛泛之交。他很可能是个半痴呆的社会弃儿,更可能得是,他会在我们忘了他之前就忘了我们的。他只不过是个丛林里的兽人,波特小姐。” 女孩没有回答,但她感到自己的心在抽搐。 她明白克莱顿只是在说出自己的看法,而她也是头一次开始分析并客观地审视这段新恋情的基础。 慢慢地,她转过身,走回了小屋。她试着去想象自己坐在船上的酒吧里,而她的“林中神”陪在她身边。她看着他在用手吃东西,野兽般撕扯着食物,还在大腿上擦那满是油污的手指。她不禁一颤。 她还可以想象把这样一个粗鲁、不识字的野人介绍给朋友们时的尴尬。女孩儿又是一颤。 她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茅草搭成的床边,一只手捂着起伏的胸口,她摸到了野人送她的项坠。 她把项坠拿出来,放在手心里,泪眼朦胧地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她举起它,放到自己的唇边亲吻。但她终于还是支撑不住了,趴在柔软的草床上啜泣起来。 “野兽?”她喃喃地说,“那么神啊,也把我变成野兽吧!不管是人还是野兽,我都是你的。” 那天她没有再和克莱顿见面。埃斯梅拉达给她送晚饭的时候,她让她转告老爸:自己还没有从这次历险中恢复过来。 第二天,克莱顿一大早就出发去找德·阿诺中尉。他们为这次预期一周的探险做了充分的准备,队伍中有二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十名军官和两位医生。 他们还带了行李和担架,带担架是为了运送伤病员。 这是个信念坚定的“愤怒之师”,在进行以解救和惩罚为目的的探险。午后不久,他们便到达了上次探险时发生冲突的地方。因为这段路他们比较熟,所以没有在找路上浪费时间。 从冲突地点沿着大象踩出的小路,可以直抵孟邦卡人的村子。大约下午两点左右,先头部队就已经在抵达了林中空地的边缘。 作为指挥官,夏邦蒂耶中尉立刻派出一路小分队穿过丛林迂回到村子的另一侧,另一路队伍被派到村子的大门边埋伏,而他自己则带领一路人马留在空地南边。 他的计划是:迂回到村北的那一路小队应该是最后就位的。就位后,这一路最先对村子发动攻击。以他们的枪声为号,各路人马立刻响应,从各个方向冲入村子,争取一击成功。 跟夏邦蒂耶中尉一起留在村子南边的士兵们蹲在稠密的树丛中半个小时,静静的等待着进攻的信号。这半小时对他们而言,仿佛好几个小时般漫长。他们在树丛里能够看到几个在田里耕作的土著,还有几个土著在村子大门那边进进出出。 终于一声尖利的步枪声打破了宁静,那是进攻的信号。枪声随之从丛林的西边和南边发出,响应之迅速,就像是同一个人在打枪一样。 田里耕作的土著丢下他们的农具,疯狂跑向防御用的栅栏。法国人的子弹让他们齐刷刷的倒下,法国水兵们跨过他们的尸体径直向村子大门冲过去。 袭击来得太快太突然了,受惊的土著们还没来得及抵抗,白人们就已经冲到了大门边。不一会儿,村子的街道上便随处可见手拿武器的人们在近身肉搏,打得难分难解。起初,黑人在村口和街道上还能抵挡一阵子,但法国人用手枪、来福枪和短剑击垮了土著们的长矛兵,并在他们拉开弓之前便击倒了黑人们的弓箭手。 很快战争开始一边倒,土著们开始溃败。由于法国士兵们在几个作战的黑人勇士身上发现了德·阿诺的军装碎片,于是无情的屠杀开始了。 他们放过了那些没有攻击他们的妇女和孩子们。当他们最终停止屠杀、带着满身的血和汗离开村子时,孟邦卡村中所有反抗的勇士都已经死了。 他们仔细而彻底的搜查了村里的每一个窝棚、每一个角落,但都没有找到德·阿诺的踪迹。他们打手势问俘虏,但一无所获。有个曾在法占刚果服役的水手懂一些白人和海岸边更低等的种族交流时使用的语言,他发现俘虏们总算还能听懂这种蹩脚的语言。可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能确切地知道德·阿诺是死是活。 每当问到德·阿诺的下落时,土著们都会表现出夸张的手势和恐惧的神情。最后他们说服自己:这些魔鬼已经在前天晚上把他们的同志杀了、吃了,土著们现在的表现不过是他们愧疚的证据罢了。 最终他们放弃了所有的希望,准备在村子里扎营过夜。俘虏们被赶到3个窝棚里并派重兵把守。村子的大门被堵了起来,哨兵们在门边站岗,整个村子终于渐渐进入了梦乡,只是失去亲人的土著女人的呜咽偶尔打破夜的宁静。 第二天一早,他们开始返程。他们本来想烧掉整个村子,但看着那些哭着、呻吟着的俘虏们,他们改了主意。这样至少他们还有茅屋蔽体、还有栅栏抵御丛林里的野兽。 探险队缓慢地沿前一天的来路返回。10个担架派上了用场。其中8个用来抬重伤员,另2个则抬着同伴的尸体。 克莱顿陪着夏邦蒂耶中尉走在队尾。这个英国人一言不发,德·阿诺和夏邦蒂耶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至交,他能够理解夏邦蒂耶的哀伤。 在克莱顿看来,使夏邦蒂耶最难过的是:德·阿诺的牺牲毫无价值,因为在德·阿诺落到那群野人手中之前,简就已经得救了;而且他并不是在履行自己军人职责时牺牲的,而是为了救个陌生的外国人。但当克莱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夏邦蒂耶中尉时,后者摇了摇头。 “不,先生,”他说道,“德·阿诺是会选择这样的牺牲的。我难过是因为自己不能代他死或至少和他一起死去。先生,我希望你能对他了解得更深一些。他是个真正的军官和绅士——很多人都被称为绅士,但很少有人实至名归。” “他的死并非毫无价值。他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美国女孩儿而牺牲,这使作为他的同志的我们在面对死亡时更加无畏,无论死亡以何种方式到来。” 克莱顿没有回应,但对这个法国人的崇敬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而且从那以后一直不减。 当他们回到海滩边的小屋时,天色已晚。队伍从树丛中出来前,他们就鸣枪为号,通知船上和营地上的同袍们,他们这次探险去迟了。出发前他们就预先规定了,返程时在离营地一、二英里的地方就要鸣枪为号:一声枪响表示行动失败,三声枪响表示行动成功,而两声枪响则表示他们没有找到德·阿诺或其黑人俘虏的踪迹。 因此,营地的同袍们都肃穆地等待着他们归来,然后他们小心地把受伤的水兵还有那两具尸体放在小船上,静静的划向母舰,整个过程几乎没有人说话。 经历了五天的丛林行军、两场与黑人的战斗,克莱顿真的累坏了。他转到小屋,找到了填肚子的食物,然后躺在草搭的床上休息——与丛林中的两夜相比,现在可是舒服多了。 简正好倚在小屋门口。 “可怜的中尉呢?”她问道,“你们没找到他的一点踪迹么?” “我们去得太晚了,波特小姐。”他郁闷地答道。 “那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问。 “我不能跟你说,波特小姐,这一切太恐怖了。” “你不会是说,他们把他折磨得很惨吧?”她轻声说道。 “我们并不清楚他们在杀他之前对他做过些什么。”他答道。他疲惫不堪的脸上写满了失去可怜的德·阿诺痛苦,而且他特意强调了“之前”这个词。 “在他们杀他之前!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们难道……?他们难道……?” 她想到了克莱顿曾猜测的那个“林中人”和这个部落的关系,她没有办法说出这个可怕的词。 “没错,波特小姐,他们是——食人族,”他近乎残酷地说。因为他也突然想到了那个“林中人”。两天前他感到的那种奇特的、莫名其妙的嫉妒感再次袭来。 就像彬彬有礼和猿类绝不沾边一样,蛮横无理本来也和克莱顿毫无联系,但他却突然脱口而出: “当你的丛林之神离开你后,毫无疑问,他是赶去赴人肉宴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但他并不清楚这些话对女孩造成了多么残酷的伤害。他后悔是因为他如此毫无根据地污蔑了那个“林中人”,而他却救了他们所有人而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女孩把头高高昂起。 “对你的推断会有一个合适的回应,克莱顿先生,”她冷冷的说,“我很遗憾我不是一个男人,那样我自己就能回答你了。”她很快转过身,走进了小屋。 克莱顿是个老实的英国人,所以直到女孩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也没有想到“一个男人的回应”会是怎么样的。 “由于我的话,”他悲哀地说,“她把我当成了骗子。想来我确实说了谎,”他深思熟虑后说,“克莱顿,你这个孩子,我知道你累坏了,身子虚弱,但这不是你犯浑的理由。你还是去睡一觉吧。” 但在睡觉前,隔着帆布做成的隔断,他轻轻地喊简的名字,因为他想向她道歉。但他仿佛在跟石像说话,根本没得到回应。而后他又写了张字条从隔断下面塞了过去。 简看到了小纸条却置之不理,因为她被弄得很生气、很受伤也很没面子。但她毕竟是个女人,所以最终她还是捡起了纸条并读了起来。 我亲爱的波特小姐: 我完全没有理由为自己的行为辩护。我唯一的借口就是:我精神太紧张了——这当然是个不是借口的借口。 请试着忘了我说过的话。我非常抱歉。在这世上我最不愿伤害的人就是你。请告诉我,你原谅我。 威廉·塞西尔·克莱顿 “他确实这么想过,不然不会那么说,”女孩寻思着,“但他说的不会是真的——我相信那不是真的。” 信中的一句话让她感到不安:“在这世上我最不愿伤害的人就是你。”要是在一个礼拜前,这句话会让她很快活,但现在只会让她不安。 她希望自己从来没遇到过克莱顿。她有些后悔遇到了“丛林之神”。不,她很开心遇到他。她这里还有另一张字条。那是她从林中返回后,在小屋前的草地上发现的。这是封情书,落款是“人猿泰山”。 这个新的求爱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他真的是这个可怕丛林中的一个野蛮人,那为了得到她,他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呢? “埃斯梅拉达!醒醒!”她喊道。 “你真讨厌,在这么悲痛的时候,你居然还睡得这么香!” “上帝啊!”埃斯梅拉达大叫着坐起来。“现在又怎么了?来了只河马吗?简小姐,他在哪儿?” “胡说,埃斯梅拉达,什么都没有。继续睡吧。你睡着时已经很讨厌了,醒着就更糟了。” “好的,亲爱的。但你到底怎么了,我的宝贝儿?你今晚有点烦躁啊。” “哦,埃斯梅拉达,我只是今晚心情比较差,”女孩说。“你别管我就好了。” “好的,亲爱的;现在你马上睡觉。你精神高度紧张。费兰德先生说过的那些野人和吃人的精灵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帝啊,难怪我们都这么紧张。” 简笑着走过去,亲了一下这个虔诚的女人,祝埃斯梅拉达晚安。 [6] 对某人只称呼名字而不加姓氏,表示两人很熟,关系亲密。 第二十三章 情同手足 当德·阿诺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小树枝搭成的A字形窝棚下,正躺在一张茅草搭的床上。 他向自己脚下望去,那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稍远一点,树丛筑成了厚厚的铜墙铁壁。他虚弱无力且浑身酸痛。完全清醒后,德·阿诺才感觉到那些数不清的伤口带来的刻骨疼痛。他的每一根骨头和每一块肌肉也隐隐作痛,那是被毒打后留下的后遗症。 甚至每一次转头都会带给他难以忍受的痛苦,以至于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了很长时间。 他试着在自己晕过去前的记忆片段中搜寻线索,来解释他目前所处的环境——他想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敌是友。 终于,他找回了自己被绑在火刑柱上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也随之记起了那个陌生白人,他失去知觉前就事倒在了这个人的怀里。 德·阿诺无法判断现在自己的命运会怎样,因为在自己周围,他无法感知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树丛在沙沙作响——上百万片树叶的舞蹈、无数昆虫的嗡叫还有鸟儿们和猴子们的叫声混杂在一起,一切都那么安详,那么令人宽慰。他静静地躺在一边,远离林中的众生。而它们发出的美妙声音对他而言却像回声一样模糊不清。 过了很久,他静静地睡着了,直到下午才再次苏醒过来。 跟上次醒来时一样,他一开始也对周围环境感到非常困惑,但很快,他便记起了一切。当再一次往脚的方向望过去时,他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蹲坐在不远处。 他只能看到那个男人壮硕而宽厚的脊背,尽管那脊背已经被晒成了古铜色,但德·阿诺还是能看出他是个白人。谢天谢地! 这个法国人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那个人转过头,站起身,朝窝棚走过来。他长得很帅,德·阿诺认为这算是他见过的最帅的面孔了。 他猫腰钻进窝棚,来到这个身负重伤的军官身边,把一只冰凉的手放在德·阿诺的额头上试他的体温。 德·阿诺用法语跟他说话,但那个男人只是令人失望地摇摇头。 然后德·阿诺又试着说英语,但那个男人仍旧摇头。他又试了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德语,统统令人泄气。 德·阿诺还懂得一点挪威话、俄语、希腊语,甚至还知道一些西非海岸黑人部落的土语,但那个男人都没有回应。 帮德·阿诺检查了伤口之后,那个男人离开了窝棚,消失了。半小时后他带了野果和一瓢水回来。 德·阿诺喝了些水,吃了些东西。他奇怪自己为什么没发烧。他再次尝试与这个神秘的“护士”沟通,但毫无进展。 突然,那个男人冲出窝棚,又在几分钟内回来,还带回来几块树皮,——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还有一支铅笔。 男人蹲在德·阿诺身边,在树皮光滑的内表面写了几分钟,然后把那块树皮递给这个法国人。 德·阿诺惊奇地看到一个用英语写成的句子(尽管字像铅印的一般毫无特点): “我是人猿泰山。你是谁?你认得上面的字么?” 德·阿诺抓过铅笔——(刚想写字)他又停了下来。这个陌生人能写英语,很显然他是个英国人(也该听得懂英语)。 “是的,”德·阿诺说,“我读得懂英语。我也会说英语。现在我们可以交流了。首先我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那个男人只是摇头,又指了指铅笔和树皮。 “我的神啊!”德·阿诺叫道,“你既然是英国人却为什么不能说英语呢?” 但很快,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这个男人或许是个哑巴,而且很可能又聋又哑。 于是,德·阿诺在树皮上用英语写了几句: “我是保罗·德·阿诺,法国海军中尉。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你救了我的命,那么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能问一下为什么你能写英语却不会说吗?” 泰山的回答反而让德·阿诺更加迷茫: “我只会说我的部落——柯察克统治的巨猿部落的语言,还懂一点大象唐特的话、一点狮子努玛的语言,还有这个丛林中其他兄弟姐妹们的语言。除了有一次跟简·波特靠打手势交流过,我还从来没跟人类交谈过。这是我第一次用文字跟同类交流。” 德·阿诺被弄得一头雾水。地球上还有个成年男子从来没跟其他同类交谈过,这真是天下奇闻。而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人居然还能读会写。 他又看了一遍泰山的字条——“除了有一次跟简·波特……”。这正是那个被大猩猩掳到丛林中的美国女孩! 德·阿诺灵机一动——那么这就是那只“大猩猩”吧。他抓起铅笔写道: “简·波特现在在哪儿?” 泰山在下面回复: “她回到了人猿泰山的小屋,跟她的同伴在一起。” “那么她没有死?她一直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她没死。她被特库兹抓去当压寨夫人,但人猿泰山把她特库兹手里抢了回来,并在她受到伤害前杀了特库兹。” “在这个丛林中,没有什么能够跟人猿泰山一战后还能活下来。我就是人猿泰山——一个强大的斗士。” 德·阿诺写道: “我很高兴她现在安全了。这么写字很辛苦,我想休息一会儿。” 泰山跟着写道: “好的,休息吧。等你好了,我就会把你送到你的伙伴们身边。” 德·阿诺在柔软的茅草床上一躺就是好几天。第二天起他开始发烧。德·阿诺以为这是伤口感染的征兆。而这,意味着死亡。 一个想法在他脑中闪过。他很奇怪自己之前为什么没想到这点。 他叫来泰山,用手势表示他想写东西。泰山给他拿来树皮和铅笔后,德·阿诺写道: “你能把我的战友带到这里来吗?我会写张字条,你帮我带给他们,然后他们就会跟你来的。” 泰山摇摇头,拿过树皮写道: “救下你的第一天我就这么想过,但我不敢这么做。巨猿们经常到这里来,如果他们发现你身负重伤,还是独自一人,他们会杀了你的。” 德·阿诺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他并不想死,但他的体温正变得越来越高,他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那夜,他烧得昏过去了。 之后的三天,他一直神志不清。泰山坐在他身边不停地为他擦额头、擦手、清洗伤口。 到了第四天,高烧突然退了,就像它来时一样突然。但连续几天的高烧使德·阿诺非常虚弱,就连从瓢里喝水都需要泰山搀扶。 并不像德·阿诺之前想的那样,高烧不是伤口感染造成的,他是患了一种非洲丛林中常见的袭击白人的病。这病要么致命,要么像德·阿诺一样突然退烧。 又过了两天,德·阿诺已经可以在周围的平地上蹒跚地走几步了,只是还需要泰山健壮手臂的搀扶才不至于摔倒。 他们坐到一棵大树的阴凉下,泰山找来一些光滑的树皮以供交流。 德·阿诺首先写道: “我要做些什么才能报答你为我做过的这一切呢?” 泰山回答道: “教我怎么说人类的语言吧。” 于是德·阿诺立刻行动起来,指着一些熟悉的事物并用法语不断重复它们的名字,因为他觉得教泰山法语比较容易,毕竟这是自己掌握得最好的一门语言。 对泰山而言,这当然无所谓。他区别不出英语和法语。德·阿诺把“男人”这个词写在树皮上,告诉泰山,这个读HOMME。用同样的方法,泰山学会了“猿”(SINGE)和“树”(ARBRE)的法语发音。 泰山求知若渴,又过了两天,他已经掌握了足够的法语词汇,能说一些短句了。比如:“那是一棵树”,“这是草”,“我饿了”等等。但德·阿诺发现,在泰山已有的英语语法习惯的基础上教他法语的句子结构困难重重。 这个法国人用英语写下一些简短的课文,让泰山用法语念出来。但这样逐字逐句直译出来的法语文理不通,泰山自己也常常不知所云。 德·阿诺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但让泰山忘记之前所学、从头再来,似乎为时已晚。而且他们进展很快,似乎很快他们就能用法语交流了。 高烧退后的第三天,泰山写了个字条,问德·阿诺是不是恢复了——这样他可以把他背回海边小屋。泰山像德·阿诺一样急着回去,因为他盼着跟简重逢。 因为思念简,这些天跟这个法国人待在一起使泰山度日如年。但他还是无私地这么做了。与从孟邦卡的魔爪下救出这位法国军官的行为相比,这些天对军官的耐心照料更能表现出泰山的崇高品质。 德·阿诺自然非常愿意试试,写道: “但你怎么能在这纷乱的树林中一直背着我走那么远呢?” 泰山笑了。 “我当然能,”他说。听到自己的这句口头禅从泰山的嘴里说出来,德·阿诺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于是他们出发了。像克莱顿和简一样,德·阿诺也为这个人猿的强壮和敏捷而吃惊不已。 中午他们便回到了海滩边的空地上。当泰山从林边最后一棵树的树枝上跳下来时,他的心狂跳不止。他迫切期待着与简重逢。 小屋外没看到人,德·阿诺很郁闷地注意到母舰和“神箭号”都没停在港湾。 一种孤独感在林边的空地上弥漫,袭向正在向小屋急行的两个男人。 没有人说话,但他们都清楚,在小屋关着的那扇门后面会发现什么。 泰山抬起门闩,手放在木质铰链上,推开了大门。正如他们所担心的:小屋里空无一人。 两个人转过头对视了一下。德·阿诺清楚同伴们以为他已经死了;但泰山满脑子都是那个吻过自己的女人。她已经消失了,而他却还在帮助她的同伴。 巨大的痛楚涌上泰山心头。他想一走了之,躲到丛林深处回到自己的部落,再也不见任何人类,再也不回到这个海滩边的小屋。在这间小屋里,他曾满怀希望,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遇到同类,然后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但现在,他只想永远忘掉这一切的一切。 至于这个法国人,德·阿诺,他算什么呢?他可以像泰山一样适应丛林的生活。泰山再不愿见到他了,他想远离一切能够使他想起简的事物。 在泰山进行心理斗争时,德·阿诺走进了小屋。他发现同伴们留下了很多生活用品。他认出了好几样本来在母舰上的用具——军用炉灶、一些炊具、一支来福枪和很多挂子弹、罐头食品、毯子、两把椅子和一张帆布床——还有几本书和杂志,这些大多是美国的。 “他们肯定还打算回来的,”德·阿诺这样想。 他走到一张书桌前,这张桌子是约翰·克莱顿在许多年前造的,在桌子上他发现了给人猿泰山的两封信。 一封信上是苍劲的男子的笔迹,没有封口。另外一封出自女人的手笔,还封了口。 “这儿有两封信给你,人猿泰山,”德·阿诺转向门的方向,喊道。但他的同伴没在那儿。 德·阿诺走到门边向外张望。目之所及没有泰山的踪影。他大声呼喊,却没有人应答。 “我的神啊!”德·阿诺惊呼道,“他弃我而去了。我明白了。他已经返回他的丛林,把我一个人仍在这儿了。” 而后他记起了他们发现小屋空无一人后泰山的表情——那种神情,只有猎人肆无忌惮地射倒小鹿后,在受伤的小鹿的眼睛里才能找得到。 那男人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德·阿诺现在意识到了——但是为什么呢?他搞不明白。 这个法国人环顾四周,这个地方带给他的孤独和恐惧开始袭击他的神经——由于疾病和伤痛的折磨,他已经弱不禁风了。独自一人被抛弃在这可怕的丛林边上——再也见不到人面、听不到人声——时常需要担心林中野兽、甚至更可怕的野人的袭击——他成了孤独和绝望的猎物。这实在可怕。 人猿泰山已经向东跑了很远了,他正在飞快地穿越丛林的“中心地带”,准备回自己的部落。他很少像这样不顾一切地飞速行进。他感到他就要从自己身体里飞出去了——他像只受惊的松鼠一般在林中飞驰,借此来避免面对自己的思绪。但无论他跑得多快,那些思绪总是挥之不去。 他看到树下反向奔跑的母狮子萨博的矫健身姿——它准备去小屋那边,泰山这么想。 要是遇上了萨博,德·阿诺该怎么办呢?——还有猩猩博嘎尼,也可能去袭击他——或狮子努玛,或是残忍的西塔…… 想到这儿,泰山停止了“飞行”。 “你是什么,泰山?”他大声问自己。“是猿还是人?”“如果你是只猿,那么就像猿类一样处事——把你的同类抛弃在丛林里,任其自生自灭,随心所欲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如果你是人,那就该回去保护你的同类。不应该因为他们中的一个离开了你,你就抛弃同类。” 德·阿诺关上了小屋的门。他很紧张。即使像德·阿诺这样勇敢的男人,有时也会因孤寂而心神不宁。 他把一支来福枪压上子弹,放到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他走到书桌前,拿起写给泰山的那封没封口的信。 或许这里面会提到他的同袍们只是暂时离开海滩。他并没有觉得读这封信有什么不道德,于是他从信封里抽出信,开始读了起来: 致人猿泰山: 我们感谢您让我们借住在您的小屋里,同时也很遗憾我们不能够当面向您表达谢意。 我们没有损坏任何东西,而且还给您留下了很多东西,希望能给您独居的家里增添一些舒适和安全的感觉。 有一位陌生的白人曾多次救过我们,并给我们带来食物,如果您见到他,并能和他交流,那么请代我们感谢他的善举。 我们一小时内就会起航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我们希望您和您在丛林中的另一个朋友知道,我们永远感谢你们,感谢你们为来到你们海岸的陌生人所做的一切;而且如果有机会,我们会涌泉相报。 满怀敬意的 威廉·塞西尔·克莱顿 “再也不会回来了,”德·阿诺德咕哝着,把自己的脸埋在那张帆布床上。 一小时后,他开始听到一些响动。门边有什么东西正试图进来。 德·阿诺拿起那支子弹已上膛的来福枪,并把枪端起来搭到肩膀上。 暮色渐浓,小屋内光线很暗;但男人还是能够看清门闩正在被拨开。 他吓得毛发倒竖。 门缓缓打开了,从打开的门缝看过去,什么东西就站在门边。 德·阿诺顺着门缝边的蓝木桶瞄过去,然后扣动了扳机。 第二十四章 财宝遗失 探险队回到驻地,鉴于援救德·阿诺的努力无果而终,船长杜夫哈纳急着尽快起航离开。除了简以外,其他人都同意了。 “不,”她坚定地说,“我不会走的,你也不该走。因为我们还有两个朋友在丛林里。他们总有一天会从那里走出来,而那时他们希望看到我们正这里等着他们。” “杜夫哈纳船长,这两人中,一个是您手下的军官,而另一个‘林中人’,他对我父亲的小队中每一个成员都有救命之恩。” “两天前,他把我安置在丛林边缘,然后立刻返回丛林对我父亲和克莱顿先生施以援手——至少他是这么想的。他留在丛林中而没有回来,是为了搭救德·阿诺中尉,这点您可以确信。” “如果他去晚了,没能救出中尉,那么他应该早就回到这里了。在我看来,他至今未归正说明了德·阿诺中尉受了伤,他们因此耽搁了行程;或者他不得不跟踪那些俘虏了中尉的人,走到比你们曾攻打过的村庄更深的丛林中去。” “但可怜的德·阿诺的制服和他所有的随身物品都在那个村子里找到了,波特小姐,”船长争辩道,“而且被问到那个白人的生死时,那群土著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似的。” “是这样,船长,但他们并没有承认他已经死了啊。至于他的衣服和随身物品在土著手里,这不奇怪——即使是比那群野蛮的黑人更文明的人,也会抢走俘虏身上一切值钱的东西,无论他们是不是要杀了俘虏。” “即使是我自己挚爱的美国南方士兵,也会洗劫俘虏的财物,无论他们是生是死。我承认,您的说法有一定道理,但缺乏确凿的根据。” “也有可能你那‘林中人’,他自己就被那些野蛮人抓住或杀害了呢,”船长杜夫哈纳提出异议。 女孩儿笑了起来。 “您并不了解他,”她回答道,想到在阐述自己的想法,自豪感使她兴奋得全身颤抖起来。 “我承认,你的这个超人,他是值得我们等待的,”船长也笑了起来,“我几乎都想见见他了。” “那么就等等他吧,我亲爱的船长,”女孩极力要求着,“因为我打算这么做。” 如果这个法国人能够读懂女孩这些话外的真正含义,那么他一定会大吃一惊。 他们俩一边聊着一边沿着岸边向小屋走过去,现在他们走到了屋边一棵大树下,树荫里几个人正坐在军用马扎上聊天。 波特教授在那儿,费兰德先生、克莱顿先生还有夏邦蒂耶中尉和他的两位同僚也在。埃斯梅拉达在他们身后挪着步子,不时斗胆发表些意见和评论——这是只有受宠的老仆才有的自由。 军官们起立向到来的船长敬礼,克莱顿也起身把自己的马扎让给了简。 “我们正在讨论可怜的保罗的命运,”杜夫哈纳船长说,“波特小姐坚持认为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已经死了——我们确实没有。而另一方面,她坚称你们那个无所不能的丛林朋友迟迟未归,正是因为德·阿诺需要他的帮助,也许是受了伤,或者他被抓到了一个更遥远的土著村子里关了起来。” “曾有人认为,”夏邦蒂耶中尉大胆提出,“那个野人可能本就是那个袭击我们这一路的黑人部落的成员——他是跑回去帮他们了——他们才是一伙儿的。” 简飞快地瞥了一眼克莱顿。 “这看上去更说得通。”波特教授说道。 “我却不这么认为,”费兰德先生表示反对。“他自己就完全有机会伤害我们,或是带他们的人来跟我们作对。而他没有那么做。我们驻扎在这里这么久了,他一直是个保护者,还为我们提供给养。” “这不假,”克莱顿插话说,“但我们不能忽视,在这遍及野蛮的食人族的方圆百里的区域里,只有他一个人类。他的装备跟他们极像,这表明他与食人族之间有着某种性质的联系。一人对上千人,这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除了友好往来不可能是其他的形式。” “这么看他不可能和他们没有关系,”船长评论着;“可能他就是那个部落的一员。” “否则,”军官中的一人补充道,“他怎么能够在这群丛林里野蛮的魔鬼中间生存这么久,人和兽混居,还学会了雕刻木头和使用非洲人的武器呢?” “先生们,你们在用自己的标准来审视他,”简说道,“我跟你们保证,一个像各位一样的普通的白人男子——抱歉,我有些词不达意——即使是一个体力和智力都超乎常人的白人也无法赤条条的独自在这个热带丛林中生活一年;但这个男人在体力和灵活性上不仅超越了一般的白人,即使那些久经训练的运动健将和大力士们也远不及他——把他们跟他相比,就像拿刚出生的婴儿跟大力士们相比一样;而他在战斗中表现出的勇气和凶猛,绝不在任何野兽之下。” “显然他赢得了一位忠诚的拥护者,波特小姐,”杜夫哈纳船长笑着说,“我相信,为了赢得只有你一半忠诚、或一半漂亮的姑娘的赞美,我们这里没有人不愿意去面对最可怕的死亡,哪怕死一百次也甘愿。” “要是您像我一样,”女孩说道,“亲眼见到他为了救我而去跟那浑身是毛的巨兽搏斗,您就不会奇怪我如此为他辩护了。” “如果您看到他像公牛冲向灰熊一般冲向恶魔,完全看不到一丝的恐惧和迟疑,您就会相信他绝不是普通人。” “要是您看到那结实的肌肉在他褐色的皮肤下隆起,要是您看到这肌肉逼退了可怕的獠牙,您也会认为他是不可战胜的。” “要是您看到他给予一个素昧平生的异族女孩侠客般的呵护,您也会像我一样,对他无比信赖的。” “这个‘官司’你赢了,我公正的辩护人,”船长叫道。“‘法庭’现在判‘被告’无罪,而巡洋舰会再多等几天,这样他就有机会向你这位神圣的波西亚[7]道谢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亲爱的,”埃斯梅拉达叫了起来。“本来大家有机会乘船离开这个到处是吃人野兽的地方,你们却跟我说你们打算留下来?!千万别跟我这么说,亲爱的。” “干嘛,埃斯梅拉达!你应该为自己感到羞愧,”简也叫道,“还有其他办法来向那个救过你两次的人表示感恩么?” “嗯,简小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那个‘林中人’救了我们绝不是希望我们留在这里,他救了我们,这样我们才能离开这儿。看到我们一点不领情地留在原地而没有借机离开,我想他可能会大发雷霆。” “我希望我永远不需要再在这个远离人世的花园里睡哪怕一夜,不需要再听那些从黑暗的垃圾堆里发出的凄寂的声音。” “我一点也不怪你,埃斯梅拉达,”克莱顿说,“确实被你说中了,那声音的确‘凄寂’。你不知道,我从没能找到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但这个词真是恰如其分啊,‘凄寂‘的声音。” “你和埃斯梅拉达最好还是去母舰上过夜吧,”简带着一丝蔑视。“如果你像那个‘林中人’一样不得不在丛林中度过一生,你会怎么样?” “那恐怕我会变成个十足的粗人、野人。”克莱顿苦笑道。“夜里的那些响声让我毛骨悚然。我知道承认这点令人汗颜,但这是事实。” “这我倒没想过,”夏邦蒂耶中尉说道。“我从没考虑过害怕之类的事情——从没试着判定自己是个勇士还是懦夫。但自从德·阿诺被掳走后,那天晚上我们在丛林中过夜,当丛林的声音在我们周围响起来的时候,我开始意识到我的确是个懦夫。大型野兽的吼声和咆哮倒还好,反而是那些轻轻的索索声使我颤栗——那些突然在附近出现,但又立刻消失的声音——那莫可名状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庞大的身体在静静地靠近;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就是你不知道那东西离你多近,或当声音停止时,那个东西是不是已经到你身边了?就是那种声音。还有那些忽隐忽现的眼睛……” “我的神啊!它们在黑暗中可能会永远在我眼前萦绕。那些你看得到的,还有那些你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的眼睛……唉,它们是最恐怖的。”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简说话了。 “但他就在外面,”她敬畏的轻声细语。“那些眼睛今晚正盯着他,正盯着你们的同志:德·阿诺中尉。你们会弃他们而去吗?要知道在这里多停留几天就可能保证他们的安全,这已经是我们能提供给他们的最微不足道的帮助了。” “啧啧,孩子,”波特教授说道。“杜夫哈纳船长愿意多留几天,而我也非常乐意,双手赞成。谁让我一直都在宠着你那些孩子气的念头呢。” “教授,我们明天早上可以去找回那个宝箱,”费兰德先生建议。 “确实啊确实,费兰德先生,我差点忘了那些财宝了,”波特教授惊呼。“也许我们能从杜夫哈纳船长这里借些人手来帮我们,还得有一个俘虏来指出埋宝箱的地点。” “绝对没问题,我亲爱的教授,我们随时供您差遣。”船长说道。 于是就这样决定了:第二天夏邦蒂耶中尉会带着10名士兵,由“神箭号”的一名叛徒作为向导,去把财宝挖出来;而母舰会在这个小海港再停留整整一周的时间。一周后,如果他们还没回来,那么就能确认德·阿诺确实牺牲了,而“林中人”也不愿再回来和他们相见。然后这两艘船才会载着所有的人离开这里。 波特教授没有参与第二天的寻宝行动,但当看到寻宝队在接近中午时分两手空空地返回时,他很快迎了上去。与之前漠不关心的态度完全相反,他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兴奋的态度。 “财宝在哪儿?”他在百丈开外就对克莱顿喊道。 克莱顿摇了摇头。 “没了。”他走到教授跟前说道。 “没了?!不可能啊。会是谁拿了它?”波特教授叫着。 “教授,这恐怕只有天知道了,”克莱顿答道。“本来我们还怀疑是那个向导故意带错了路,但当我们发现被害的水手“烟屁股”的尸体下没有宝箱的时候,他所表现出来的诧异和惊愕太真实了,看起来不像是装的。而且我们的铁锹能感觉到尸体下面的泥土是很松软的,这说明那儿曾经埋过东西。” “但是谁拿了财宝呢?”波特教授再次问道。 “最值得怀疑的就是母舰上的人,”夏邦蒂耶中尉说,“但少尉詹韦尔斯向我保证过,没有人离开过海滩——自从我们靠岸后,除非有军官的命令,否则没有人上过岸。我不知道你是否会怀疑我们的士兵,但我很高兴他们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他下了结论。 “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怀疑这群士兵,我欠他们太多了,”教授友善地回答道。“我宁可去怀疑我亲爱的克莱顿,或费兰德先生。” 法国的军官和水手们都笑了起来。很明显,教授的话帮他们卸下了心里的包袱。 “财宝已经失踪有一阵子了,”克莱顿继续说道。“事实上,我们一抬那尸体就散架了,这说明那个人是在尸体尚未腐烂前就取走了财宝,因为我们刚把它挖出来的时候,那尸体还是完好无缺的。” “而且盗宝的绝不是一个人,”简也加入了讨论。“你记得么,那箱子需要四个男人才能搬动。” “朱庇特[8]为证!”克莱顿叫道。“没错。一定是一群黑人干的。或许其中一个看到水手们把箱子埋在那里,然后立刻回去找来几个朋友把它抬走了。” “再猜也毫无意义,”波特教授黯然的说,“箱子没了,我们再也见不到它和那里面的财宝了。” 只有简清楚失去财宝对他父亲意味着什么,而没有人知道这对简又意味着什么。 六天后,杜夫哈纳船长宣布第二天一早便要起航。 简也开始相信她那丛林中的爱人不会再回来找她了,所以她没去求船长再多等几天。 尽管简不愿意,但怀疑和恐惧还是开始在她心里滋长。这些不带偏见的法国军官的论调几乎无懈可击,这使得简开始动摇了自己的信念。 尽管她不相信泰山是个食人族,但最终她觉得:泰山很可能是被某个野蛮部落收养的。 她也同样不愿承认泰山已经死了。她无法想象一个拥有完美体魄和旺盛精力的生命会停摆、会让“活力火花号[9]”靠岸——这就像在说永恒与不朽不过是一钵黄土。 一旦简接纳了这类怀疑泰山的想法,其他乱七八糟的想法便不请自来。 如果泰山是某个野蛮部落的一员,那么他应该有个野人妻子——也可能有一打儿那么多,还有一群不守规矩的混血儿。女孩想到这些不寒而栗。所以当他们告诉她母舰第二天一早就要起航,她反而有些开心。 但把武器、弹药、给养和生活用品留在小屋里还是简的建议。表面上,这是为了留给神秘莫测的人猿泰山,以及尚有一线生机的德·阿诺。但暗地里,她还是希望把这些留给她的“丛林之神”——即使最后证实他不过是个泥足巨人[10]。 而且在即将起航的最后时刻,她给人猿泰山留了封信。 她是最后一个离开小屋的,在其他人都已经开始上船时,她又找了个借口折回来。 她跪在那张她睡过好几晚的床边,默默地为她的原始人的平安祈祷,然后轻吻着他送她的项坠,喃喃地说: “我爱你,因为爱你所以我相信你。但即使我不相信你,我也会爱你。假如你为我回来,假如别无他路,我情愿随你进入丛林生活——直到永远。” [7] 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中女主角Portia,是她解开安东尼奥之死的契约,她的聪明跟美貌一样为人称颂。 [8] 朱庇特(Jove, or Jupiter):古罗马神话中的宙斯神。 [9] 活力火花号(Vital Spark):一艘以蒸汽作动力小船的名字,最早出现在苏格兰作家尼尔·蒙罗的小说中,此后关于这艘小船的船长Para Handy和他的小船的故事经久不衰。 [10] 泥足巨人:出自《圣经旧约全书·但以理书》。书中记载,巴比伦国王尼布加尼撒梦见一个巨大雕像,头是金的,胸和肾是银的,腹和腰是铜的,腿是铁的,但脚是半铁半泥的。泥足比喻对象的巨大弱点,看似巨人,足却是泥捏的,一推即倒。 第二十五章 初涉人世 随着一声枪响,德·阿诺看到房门被撞开,一个男人的身影一头栽倒在小屋地板上。 慌乱中,这个法国人又举枪瞄准了那个倒地的人,但借着从屋门透进来的夕阳余晖,他猛然发现自己伤到的是个白人,而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射中了他的朋友兼保护神——人猿泰山! 德·阿诺痛苦地大叫一声,跳到人猿的身边,双膝跪倒,抱起泰山的头,大声喊着泰山的名字。 见泰山没有回应,德·阿诺又把自己的耳朵贴在泰山的胸口上,听到泰山的心脏在胸腔中平稳地跳动着,他喜出望外。 他小心翼翼地把泰山扶到帆布床上,然后插上房门,点起一盏油灯开始检查泰山的伤口。 子弹擦破了头皮。能看到一个丑陋的新伤口,但看起来头骨没有被伤到。 德·阿诺长舒了一口气,开始为泰山擦去脸上的血迹。 水的清凉很快唤醒了泰山,现在他正用质问的眼神惊讶地盯着德·阿诺。 德·阿诺已经用碎布条为泰山包扎了伤口,当他发现泰山醒过来了,便站起来走到书桌前写了几句话,然后递给人猿。大意是解释他为什么会错手伤了泰山,以及他很庆幸泰山的伤并不太严重。 泰山读过后,坐在沙发边爽快地笑了起来。 “这没什么,”他用法语说。然后他便不知该如何表达,于是用英语写道: “你真该看看,在我杀了他们前,博嘎尼、柯察克和特库兹他们对我干过些什么。那样你就会对这小小的擦伤一笑了之了。” 德·阿诺把那两封信交给泰山。 泰山读了第一封信,神情有些悲伤。第二封信被他翻来覆去地看,试着找到开口——他还从来没见过封起来的信封。最终他还是把这封信交给德·阿诺来帮忙。 这个法国人一直在注视着他,看出来泰山是被信封弄晕了。一个信封竟然难倒了一个成年白人男子,这真稀奇。德·阿诺拆开信封,把信递还给泰山。 人猿泰山坐在军用马扎上展开信纸读了起来: 致人猿泰山: 像克莱顿先生一样,在我离开之前,请允许我也和克莱顿先生一起向您致谢,感谢您好心地准许我们使用您的小屋。 您没有再回来和我们交朋友,这对我们是莫大的遗憾。假如能向小屋的主人当面致谢,那我们会无比欢喜。 还有一个人我也要感激,尽管他没能及时回来,但我不相信他已经不在人世。 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是个胸前挂着钻石吊坠的了不起的白人。 如果您认识他并能说他的语言,那么请代我感谢他,并告诉他我等了他整整七天。 同时告诉他,只要他肯来,在我的家乡——美国巴尔的摩市,他永远是受欢迎的贵宾。 我在屋边树下的落叶堆里发现了您给我写的信。我们从未交谈过,所以我想不通您是怎么爱上我的。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很抱歉,因为我的心已经另有所属。 但我会永远做您的朋友 简·波特 泰山直勾勾地盯着地板,整整坐了近一小时。从这两封信看,他们并不知道人猿泰山和他其实是同一个人。 “我的心已经另有所属,”他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这么说她并没爱过他!她怎么能伪装得这么好?引领他到达希望之巅,如今却把他丢到了绝望之渊! 或许她的吻仅仅代表着友谊?他怎么会知道,谁懂得那些人类的礼数呢? 他猛地站起来,向德·阿诺道晚安——这点他刚刚学会——然后躺倒在简曾经睡过的茅草床上。 德·阿诺熄了油灯,躺在帆布床上睡去。 整整一个礼拜,他们都在休养生息。德·阿诺继续教泰山法语。这周过去后,两个人便可以自如地交谈了。 一天夜里临睡前,两个人坐在小屋里,泰山转过来问德·阿诺: “美国在哪儿?”他说。 德·阿诺指了指西北方。 “几千英里外的大洋彼岸,”他回答道。“为什么问这个?” “我打算去那里。” 德·阿诺摇摇头。 “这是不可能的,我的朋友,”他说。 泰山站起来,走到一个柜子跟前,回来时拿着一本快被翻烂了的地理图册。 翻到世界地图的那一页,他说: “我从没完全明白这些东西;请解释给我听吧。” 德·阿诺便开始解释地图。他告诉泰山:蓝色代表着地球上的水,点缀其间的其他颜色则代表大陆和岛屿。泰山让他指出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德·阿诺照做了。 “现在再指一下美国的位置。”泰山说。 当德·阿诺把手指放到北美的位置时,泰山微笑着把手掌放在书页上,他的“横跨”了大西洋,连接了两块大陆。 “你看,这并不那么远啊,”他说,“不过我手掌这么宽罢了。” 德·阿诺大笑起来。他怎么才能让这个男人明白地图的含义呢? 他拿起铅笔,在非洲海岸的地方点了个小点儿。 “这个小点儿,”他说,“在这个地图中的大小是你的小屋在地球上大小的N倍。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说美国很远了吧?” 泰山想了很久。 “非洲有白人生活么?”他问。 “有。” “最近的住在哪儿?” 德·阿诺在他们北边的海岸处点了个小点儿。 “这么近?”泰山惊喜地问道。 “是啊,”德·阿诺说,“但事实上不是很近。” “我们有大船能漂洋过海,对么?” “是的。” “我们应该明天就去那边。”泰山宣布。 德·阿诺再次笑着摇了摇头。 “那还是很远,我们还没到他们那边就会死掉的。” “难道你希望永远留在这里?”泰山问道。 “当然不愿意,”德·阿诺说。 “那么我们应该明天就起程。我再也不喜欢这里了。我宁可死也不留在这儿。” “好吧,”德·阿诺耸耸肩,答道,“我的朋友,虽然前途未卜,但我也是宁死不留在这儿。既然你要走,那我就跟你一起走吧。” “那么就这么定了,”泰山说。“我明天就起程去美国。” “可你没钱怎么去美国啊?”德·阿诺问道。 “钱是什么?”泰山询问。 这个概念,泰山花了很长时间才多少弄懂了一点。 “人怎么弄到钱?”他最后问道。 “工作就能赚钱。” “很好,那么我就工作赚钱。” “不用,我的朋友,”德·阿诺回答,“你不必担心钱的问题,也不需要工作去赚钱。我的钱足够我们俩,甚至够20个人用了。如果我们真的能重返文明,这些钱足够你买所有需要的东西,多得一个人用不完。” 于是,第二天他们就起程沿着海岸向北行进。除了行李、食物和炊具,他们每人还都带着来福枪和子弹。 炊具对泰山而言完全是无用的累赘,于是他仍了自己的那份。 “但你应该学着吃煮熟的食物,我的朋友。”德·阿诺反对。“文明人是不吃生肉的。” “进入文明社会后,我还有足够的时间适应,”泰山说。“我不喜欢熟食,它们糟蹋了鲜肉的滋味。” 他们向北走了整整一个月。有时食物充足,有时得忍饥挨饿好几天。 他们从没碰到过土著、也没被野兽攻击过。这段旅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泰山勤学好问而且一点就通。德·阿诺教了他很多文明人有教养的举止——甚至包括怎样使用刀叉吃饭;但泰山有时候会厌恶地把刀叉丢在一边,用他那黝黑、粗壮的双手像野兽一样把食物抓起来、用槽牙把它撕碎。 每到这时,德·阿诺便会告诫他说: “我正试着把你改造成文明人,泰山,你一定不能这么像畜生一样吃东西。我的神啊!绅士是绝不会这样做的——这太糟糕了。” 泰山会羞愧地咧嘴笑笑,重新拿起刀叉,但他打心眼儿里讨厌这些玩意儿。 旅途中泰山告诉德·阿诺:他曾看到水手们埋了个大箱子,然后他刨出这个箱子,把它搬到类人猿们的聚集地埋了起来。 “这一定是波特教授的宝箱,”德·阿诺说。“这太糟了,不过你当时并不知道这点。” 然后泰山想起了简写给她朋友的那封信——当他们第一次来到小屋时,他就把那封信偷走了。他现在知道了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也明白这些东西关系着简的命运。 “我们明天就回去取箱子,”他对德·阿诺宣布自己的决定。 “回去?”德·阿诺惊呼道,“可是,我亲爱的伙伴,我们已经走了三个星期了啊。回去拿财宝的话,还得再花三周,而且考虑到宝箱很重——借用你的话,四个水手才搬得动——等我们再回到这里恐怕得几个月啊。” “这是非做不可的事,我的朋友,”泰山坚持着。“你可以继续往前走,我回去找财宝。我自己去的话可以快很多。”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泰山,”德·阿诺叫道,“我们一起往前走,等到了最近的村子,就租条船,沿着海岸从水路回去找财宝。而且有了船,运那个宝箱也容易一些。这样又安全又省时间,我们还不需要分头行动。你觉得怎么样?” “非常好,”泰山说道,“反正财宝也不会长腿自己跑了;要是我现在就回去找财宝,那么要一、两个月后才能跟你会合。其实让你一个人赶路,我还是觉得不太安全。德·阿诺,每当我看到你无助的样子,我常常会纳闷:人类这一物种怎么能像你说的那样逃过了千百年的浩劫而存活至今呢?这是为什么呢?狮子萨博单枪匹马就能解决你们上千人啊。” 德·阿诺哈哈大笑起来。 “当你亲眼看到我们的陆军、海军,繁华的城市和工程学奇迹的时候,你就会对我们这个种族更有信心了。那时你就能意识到,使人类胜过你那丛林野兽的,是他们的头脑而不是肌肉。” “如果孤立无援、手无寸铁,一个人是无法与任何一头比人稍大的野兽抗衡的;但如果十个人在一起,他们就能把智慧和力量凝聚在一起对抗凶残的敌人。而野兽是不能推理思考的,所以他们不会团结起来对抗人类。否则,人猿泰山,你又能在这残酷的野外生存多久呢?” “你是对的,德·阿诺,”泰山答道,“在‘达达盛典’那晚,要是柯察克来支援图布拉的话,我也就会死在那儿了。但柯察克绝不会想那么远,不会想到利用这种机会。甚至我的妈妈卡拉,也从来不能未雨绸缪。她只是简单地在她需要的时候,吃她需要的东西。食物短缺时,即使找到足够几顿的食物,她也不会提前把食物存起来。” “我记‘‘搬家’时,她见我总是扛着额外的食物,就会笑话我很傻;但在路上食物不好找的时候,她跟我分享那些东西却很开心。” “这么说你认得你母亲,泰山?”德·阿诺吃惊地问道。 “是的,她是个伟大的、好心的猿,比我高大,体重是我的两倍。” “那你父亲呢?”德·阿诺追问。 “我没见过他。卡拉告诉我他是个白猿,像我一样身上没什么毛。我现在明白了,他一定是个白人。” 德·阿诺认真地打量他的伙伴很长一段时间。 “泰山,”最后他说,“那个巨猿,卡拉,不可能是你的生母。如果这是真的,当然我不信,你应该会遗传一些猿的特征,但你没有,你是个纯正的人类。而且我可以断言,你的父母一定具有高智商和高贵的血统。对于过去,你真的没有一点线索么?” “一点都没有。”泰山回答道。 “小屋里没什么文字类的东西可以了解到那个屋子从前的主人的经历么?” “除了一个日记本,小屋中所有的东西我都读过了。现在我知道了,这本日记不是用英语写的。可能你能看懂。” 泰山从自己的箭袋里翻出一本黑皮日记本,递给他的朋友。 德·阿诺瞟了一眼扉页。 “这是约翰·克莱顿,格雷斯托克勋爵的日记,他是英国贵族,而这本日记是法语写的。”他说道。 然后,他继续读这本写于二十多年前的日记。这日记详实地记录了一些我们已知的故事——约翰·克莱顿和他的妻子爱丽丝所经历的凶险、苦难和悲伤。从他们离开英格兰直到被柯察克杀害的前一小时的经历,都记录在这本日记中。 德·阿诺大声地读着。他的话语时断时续——日记的字里行间充溢着的悲哀和绝望,使他不得不停下来调整情绪。 他不时瞥一眼泰山,但那人猿的眼睛盯着地上,石像般静坐在那儿。 日记中记载的海岸边生活的前两个月一直是充满绝望的,直至靠岸两个月后小婴儿的出世才使得日记的语调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此后,字里行间流露着一种淡淡的幸福,这反而使读者更加感伤。 其中一段几乎充满希望和信心。 “今天我们的小男孩儿满半岁了。我在桌子上写下这段话的时候,爱丽丝抱着他坐在桌边——他是一个快乐的、健康的、完美的孩子。 不知何故,即使不合逻辑,我似乎能看到他已经长大成人,接替了我的位置——约翰·克莱顿二世——并为格林斯托克家族增光添彩。 写到这里——就像为证明我的预感——他用那肥乎乎的小手儿抓住了我的钢笔,把沾了墨水的手指按在这一页上,留下了五个小小的指印。 书页的边白处,果然依稀有四个极小的指纹和半个拇指的印子。 德·阿诺读完日记后,两个男人一言不发地坐了几分钟。 “那么,人猿泰山,你怎么认为?”德·阿诺问道,“这个小本子是不是能够澄清你的神秘血统呢?” “兄弟,你是格林斯托克勋爵。” “这本日记只提到了一个小孩,”他答道,“就是那个在婴儿床上的小骷髅。那孩子因没人喂养而死。从我第一次走进那个小屋,他就在那里,后来波特教授一行把他和他的父母一起葬在了小屋边。” “显然,那就是这本日记里提到的婴儿。我本以为那间小屋可能是我的出生地,而现在我的身世却比以往更加扑朔迷离了。可能卡拉说的是真的。”他失望地总结道。 德·阿诺摇摇头,他并没有被泰山说服。他决定去证实自己的想法,因为他已经发现了一把钥匙。这把钥匙要么可以揭开他的身世之谜,要么会将其变成一个永久的谜团。 一周后,林中行进的两人面前突然出现一片空地。 稍远处,几个建筑物被粗大的栅栏围着。在他们和栅栏之间,几个黑人正在农田里劳作。 他们俩在丛林边缘停了下来。 泰山在他的弓上搭上了染毒的箭,但德·阿诺把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 “你要干什么,泰山?”他问道。 “被发现的话,他们会杀了我们,”泰山回答,“我得先动手。” “他们可能是朋友,”德·阿诺建议。 “他们是黑人啊,”泰山只会这么回答。 然后他又拉开了弓。 “决不能这样,泰山!”德·阿诺叫道。“白人从不滥杀无辜。我的神啊!你有太多东西要学了。” “看来等我带你到了巴黎,我会同情那些惹怒你的无赖。仅仅是保护你免于死刑恐怕都会让我忙不过来的。” 泰山放下了弓,笑了起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在我的丛林里时,我杀黑人是对的,到这里却不能杀他们了。是不是当狮子努玛朝我们扑过来时,我还得,嗯,这么说:‘早上好,努玛先生,努玛太太还好吧?’是这样吗?” “等这些黑人朝你扑来再动手吧,”德·阿诺答道,“那时你可以杀他们。在他们动手之前,不要预设他们是你的敌人。” “来吧,”泰山说,“咱俩过去给他们杀吧。”说着,他径直走向农田,他的头高昂着,热带的阳光照在他光滑的古铜色的皮肤上。 德·阿诺紧随其后,他穿着克莱顿在小屋里换下的那套破衣服——法国巡洋舰上的军官们给了克莱顿一套更体面的服装。 一个黑人抬起头,看到了泰山,随即转过身,尖叫着跑向栅栏。 空气中立刻充满了正在耕作的土著们的尖叫,他们潮水般涌向栅栏。但在他们跑到栅栏前,一个白人手握来福枪出现在他们面前,寻找着引起混乱的根源。 看到泰山,他立刻举枪。要不是德·阿诺也举起枪朝他大呵斥,准备冲上去的人猿泰山肯定又得尝尝冰冷的子弹了。 “别开枪!我们是朋友!” “那么站住!”那边回答道。 “停下,泰山!”德·阿诺喊道,“他把我们当敌人了。” 泰山放慢了脚步,跟德·阿诺一起向寨门边的白人走去。 后者困惑地看着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那人用法语问道。 “白人,”德·阿诺回答,“我们在丛林中迷路有很长时间了。” 那个人放下枪,伸出一只手,向他们走过来。 “我是在这里执行法国传道任务的康斯坦丁神父,”他说,“很高兴欢迎你们。” “这是泰山先生,康斯坦丁神父,”德·阿诺指着人猿回答;当牧师朝泰山伸出手时,德·阿诺接着说:“而我是保罗·德·阿诺,法国海军。” 泰山模仿牧师的动作也伸出一只手,康斯坦丁神父与泰山握手的时候扫了泰山一眼,后者那出众的身材和英俊样貌给神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人猿泰山与文明社会的首次接触就这样开始了。 他们在那里待了一周。作为一个敏锐的观察者,人猿学到了很多为人处世的方式;这期间,黑人妇女为他和德·阿诺各缝了一套白帆布衣服,这样他们就能体面地继续赶路了。 第二十六章 仰望文明 经过一个月的跋涉,他们来到一条大河的入海口。岸边有几栋房子,泰山还看到很多小船。这里人很多,这使泰山有些恐慌——丛林生活的后遗症。 渐渐地,他开始适应文明社会中奇异的嘈杂和奇特的生活方式。当人们与这位身穿白色帆布服的英俊的法国人谈笑风生之时,没有人能料到,短短两个月前,他还光着身子在原始森林中荡着树枝、扑到某个不警惕的猎物上、用生肉来填饱他那野兽一样的肚子。 至于刀叉,一个月前还被他轻蔑地丢在一边,现在泰山已经能够像受过训练的德·阿诺一样优雅而灵巧地使用它们了。 泰山是个非常难得的好学生,这促使那个年轻的法国军官想尽办法将人猿泰山改造成一位言谈缜密、举止优雅的绅士。 “我的朋友,你内心深处早就被上帝植入了绅士的基因,”德·阿诺曾这么说,“但我们希望将上帝的杰作从外在上表现出来。” 一到这个小海港,德·阿诺就通过电报向政府汇报他很平安,并需要请三个月的假,这也得到了批准。 他还致电银行让他们汇钱过来,但得等上一个月才能拿到现金。这使他们闷闷不乐,因为他们需要这些钱租船回到泰山的丛林去取财宝。 在这个海滨小镇逗留期间,无论黑人还是白人,都把“泰山先生”当作一位奇人。因为这期间发生了几件对泰山来说简直微不足道的事情。 有一次,一个高大的黑人发酒疯,在镇上疯跑,吓得人们不敢出门。不过算他不走运,遇上了泰山这个黑头发的法国大个子。 当时那黑人挥着刀子、爬上旅馆宽大的台阶,径直朝围在桌旁喝苦艾酒的四个男人扑了过去。那四个人惊慌地大叫着,拔腿就跑。然后那个黑人注意到了泰山,他正慵懒地坐在酒店的长廊上。 黑人大吼一声,朝人猿扑了过去。四五十个脑袋从半掩着的窗户和门边探出来,他们都以为要看到那个可怜的法国人被这个高大的黑人屠戮了。 面对黑人的冲击,泰山报以微笑——打斗的快感总能不自觉地浮上他的嘴角。 见黑人向他刺过来,泰山用他肌肉发达的铁臂钳住了那高举着刀的黑色手腕,只轻轻一扭,黑人的骨头便折了,他的手不听使唤地耷拉在手腕上。 剧痛和惊诧使这个黑人恢复了正常。泰山若无其事地落座,而那个黑人则转过身痛苦地大叫着、不顾一切地朝土著的村子跑去。 还有一次,泰山、德·阿诺和几个白人共进晚餐,餐桌上的话题是关于狮子以及如何猎取它们。 他们对这万兽之王是否勇猛发生了争执——一些人坚持认为狮子不过是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但也有人认为:当这丛林之王夜晚在营地外咆哮时,手里握着快枪才能让他们觉得安心一些。 德·阿诺和泰山早就约定要对泰山的过去守口如瓶,所以餐桌上只有这个法国军官知道泰山很熟悉这些丛林中野兽的秉性。 “泰山先生还没发表意见呢,”他们中的一个人说道,“您在非洲待过一段时间、又这么英勇无畏,想来一定跟狮子打过交道,对吧?” “有过一些经历,”泰山不动声色地回答道,“这些经历告诉我,诸位对狮子的判断都有几分道理。但我们也可以通过那个上周发了疯的黑人,来判断所有的黑人都是那个样子;或者因为有人遇到过一个胆小的白人,就断言所有的白人都是胆小鬼。” “先生们,就像我们彼此各不相同一样,低等生物也是千差万别。今天,我们跑到林子里,遇到一头见到人就跑的胆小如鼠的狮子。明天,我们可能就会碰到那狮子的叔叔或孪生兄弟,然后我们的朋友就会奇怪:我们怎么进了丛林便一去不返?至于我自己,我总是假设狮子是凶残的,所以我从不放松警惕。” “要是猎人连猎物都害怕,”之前说话的那个人反唇相讥,“那打猎就没什么乐趣了。” 德·阿诺笑了起来,心想:泰山会害怕么! “我并不很清楚你说的害怕是什么意思,”泰山说道,“像狮子一样,每个人所怕的东西不尽相同。对我而言,狩猎的唯一乐趣在于:我知道我的猎物和我有同等的实力去伤害彼此。如果我带着两把枪和一个枪袋,还有二、三十个围猎的助手去林中猎狮子的话,那我不会觉得狮子有什么机会伤害到我,因此打猎的乐趣就会随着我的安全感的增加而减少。” “如此说来,泰山先生宁愿光着身子、只拿一把折叠刀进丛林去捕杀万兽之王了?”另一个人语气和蔼,但不无嘲讽地说道。 “还得带一根绳子,”泰山补充道。 适逢丛林深处传来了狮子的吼声,就像是在向人们挑战。 “你的机会来了,泰山先生,”几个法国人嘲弄道。 “我还不饿,”泰山淡淡地说。 人们哄笑起来,只有德·阿诺没笑。只有他知道,泰山这头猛兽只是通过人猿的嘴,道出了自己的简单的理由。 “那你就是害怕,就像我们每个人一样,你也不敢光着身子、只带一把刀和一截绳子进丛林,”那个嘲弄过他的人说道,“难道不是么?” “不是,”泰山回答,“只有傻子才做没有理由的事情。” “五千法郎可以作为一个理由,”另一个说道,“我跟你打赌,你不能在我们说过的条件下——光着身子,只带一把刀和一截绳子——从林中带回来一头狮子。” 泰山看了德·阿诺一眼,点了点头。 “一万法郎怎么样?”德·阿诺说道。 “成交!”那个人回答。 泰山站起身来。 “我得把衣服留在镇子边上,这样如果我不能在天亮前回来,我还能穿着衣服穿过街道。” “你不会现在就去吧?”打赌的人吃惊地说,“现在可是晚上啊?” “为什么不?”泰山说,“雄狮努玛在晚上活动范围更大,这样更容易发现他。” “不行,”另一说道,“我不愿我的手染上你的鲜血。你白天去已经是够鲁莽了。” “我现在就去,”泰山回答,然后去他的房间找刀和绳子。 人们陪着他走到丛林边,泰山把衣服留在一间小仓库里。 但当泰山即将走进黑漆漆的矮树丛中时,他们试着劝他就此作罢;那个跟他打赌的人最为坚持,认为泰山应该放弃这次鲁莽的行动。 “我承认你赢了,”他说,“要是你现在放弃这愚蠢的尝试,一万法郎就是你的了。否则你会送命的!” 泰山大笑着走进丛林。不一会儿,丛林便将他吞没了。 人们在林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向旅店慢慢走回去。 泰山一进丛林就爬到了树上,当再次在林中的树枝间穿行时,他如鱼得水,感到一种得到自由的狂喜。 这才是生活!啊,他太喜欢这样了!文明社会绝不像这样,那里只有狭小的、人为划定界限的环境,被各种陈规和条条框框禁锢着。即使衣服也是种累赘,令人厌烦。 终于,他自由了!他从没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做一个囚犯。 要是现在绕回海岸,然后向南回到他自己的丛林和小屋,那该多惬意啊! 现在他闻到了努玛的气味,因为努玛正在上风处跑着。不久,他灵敏的耳朵便听到了熟悉的狮子脚垫踏地的声音,还有那毛茸茸的巨大身子与树丛摩擦的声音。 泰山在树上悄无声息地跟踪着那头野兽——它完全没有发觉——直到努玛来到月华笼罩下的一小片草地上。 这时套绳一下子就套紧了狮子那黄褐色的脖颈,由于之前这么做过上百次,泰山很快就把绳子的另一端系在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上;那野兽张牙舞爪地拼命想挣脱绳索,泰山从树上跳下来,接着纵身跃到狮子那宽阔的脊背上,照着它那剧烈跳动的心脏,一口气捅了十几刀。 然后他把脚踏在努玛的尸体上,扯开嗓门,发出了他那勇猛的猿类部落特有的胜利的尖嚎。 那一刻,泰山站在那里踯躅不前——他在矛盾的感情中徘徊——对德·阿诺的忠诚和自己对林中自由生活的渴望。最终,还是那个姑娘美丽的笑颜和她那温润的唇痕,战胜了他对往昔生活的迷恋。 人猿把努玛那尚有余温的尸体扛在肩上,再次借助树木飞驰。 走廊上等待的人们已经在那里坐了一小时了,基本上一言不发。 他们曾试着用多个话题交谈,但没什么效果。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想着这件事,所以每段对话都无疾而终。 “我的神啊,”那个跟泰山打赌的人说,“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得拿着我的快枪进丛林把那个疯子救回来。” “我也跟你一起去,”另一个人说道。 “我也去”——“还有我”——“还有我。”其他人异口同声。 这个提议像咒语一般把他们从噩梦中唤醒,他们立刻各自回房(做了些准备),不一会儿就全副武装地向丛林进发了。 这时,泰山野性的吼叫从远处传来。“上帝啊!那是什么?”队伍中的一个英国人失声叫道。 “我以前也听过这样的吼叫,”一个比利时人说道,“那还是我在‘猩猩王国’的时候。挑夫告诉我,那是一个公牛般的巨猿杀死猎物时的吼声。” 德·阿诺记得,克莱顿描述过泰山杀死对手时发出的可怕嚎叫,他不由暗笑。尽管想到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声可能是从人类的喉咙中发出的——而且还是出自自己朋友的喉咙,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一阵恐慌。 当这支队伍抵达丛林边缘时,他们开始讨论如何有效的分组行动。但一声低笑打断了他们。回头看去,一个高大的身躯正向他们走来,宽阔的肩膀上还扛着一头死狮子。 就连德·阿诺也大吃一惊。因为他不敢相信泰山能凭借那可怜的武器这么快就解决了一头狮子,而且还能独自一人扛着那巨大的尸体穿越荆棘遍地的丛林。 人们围着泰山问东问西,但他唯一的回答就是笑着说:这实在没什么了不起的。 对泰山而言,这就像在称赞屠户杀死一头牛的“壮举”一样滑稽。为了获得食物或者保护自己,泰山经常杀死狮子,所以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但在这些经常围猎的人的眼里,泰山俨然成了英雄。 打赌的结果不言而喻,泰山赢了一万法郎,而德·阿诺坚持他收下这笔钱。 这笔钱对泰山来说很重要,他已经开始意识到钱的力量。尽管钱不过是一些碎金属片和纸片,但人们乘车、吃饭、睡觉、穿衣、喝酒、工作、娱乐,甚至想找个挡雨、避寒、遮太阳的地方时,都得用到它。 很明显,一个人没有钱会活不下去的。尽管德·阿诺跟泰山说过,他的钱足够他们俩用了,叫泰山无须担心。但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是会被人看不起的——这是人猿在这段时间内学到的很多事中的一件。 猎狮事件后不久,德·阿诺终于租下了一条老爷船,这样他们就能沿着海岸回到泰山所在的内陆小港了。 小船起锚,向海中心驶去——对这两个男人而言,这是个快乐的清晨。 归途一波不惊。靠岸后的次日清晨,泰山重新换上他从前在林中的装束,拿着铁锹,独自向猿族的“露天剧场”进发了。那里,埋着简的财宝。 第二天的晚些时候他就扛着那个大箱子回来了。第三天黎明,小船驶离海港,向北方进发。 三个星期后,泰山和德·阿诺已经是驶往里昂的一条法国蒸汽船甲板上的乘客了。在里昂待了几天后,德·阿诺又把泰山带到了巴黎。 人猿急着赶往美洲,但德·阿诺却坚持泰山陪他先在巴黎留一段时间。至于在巴黎逗留的必要性,他却守口如瓶。 到了巴黎,德·阿诺首先带着泰山去拜访了一位老朋友,他是警署的高官。 德·阿诺巧妙地把话题一点点引到时下流行的逮捕和认证罪犯的方法上,那位警官向对此颇感兴趣的泰山详细解释起来。 这门令人着迷的学问中,泰山最感兴趣的是对指纹的运用。 “如果几年以后手指上的皮磨掉了,又长出了新皮,”泰山问道,“那么手指上的纹路与之前迥然不同。这样靠指纹鉴别罪犯还有什么意义吗?” “这些纹路从不会改变,”警官答道,“从婴儿到老年,除非受伤会改变其纹路,否则一个人的指纹只会在大小上有所变化。但如果我们能采集十个手指的指纹,那罪犯就只能切掉自己的十指来逃避认证了。” “太不可思议了,”德·阿诺大声说道,“我很好奇,自己手指上的纹路是什么样的。” “我们很快就能看到,”警官回答说。然后,他按铃叫来一位助手吩咐了几句。 那助手离开了房间,但很快便带回一个硬木盒子,并把它放到了警官的书桌上。 “现在,”警官说,“你可以在一秒内看到你的指纹。” 他从盒子里拿出一片四方的玻璃片、一管浓墨汁、一个橡胶辊和几张雪白的硬纸片。 他把一滴墨挤到玻璃片上,然后用橡胶辊在玻璃片上反复辊压,直至玻璃片上形成了一层令他满意的均匀、极薄的墨层。 “把你右手的四指放在玻璃片上,像这样,”他对德·阿诺说,“现在放拇指。对。现在保持这个姿势,把五指按在这张硬纸片上,这里,不对——往右边一点。我们还得留点地方给左手的五个手指。好了,就这样。现在用左手再重复一遍。” “泰山,过来,”德·阿诺喊道,“我们来看看你的指纹是什么样的。” 泰山高高兴兴地照着做。他一边采集指纹还一边问了警官很多问题。 “从指纹中可以看出种族特征么?”他问道,“例如,你是否能仅从指纹推断这是个黑人还是高加索人?” “我不这么认为。”警官回答道。 “能把人的指纹和猿的指纹区别开吗?” “有可能,因为猿的指纹可能比更高等的人类简单得多。” “那么猿和人的混血儿的指纹能显示出他父母双方的特征,是么?”泰山继续问道。 “是的,我想这是可能的,”警官回答道;“但这门学问还没有在这些方面做充分的研究。我现在只是相信通过指纹可以鉴别人类个体间的不同。这点是绝对准确的。这个世上没有两个人的指纹是完全相同的。也没有两个相同的指纹,除非那是同一个手指在不同时间留下的。” “指纹的比较需要耗费很多时间或精力吗?”德·阿诺问道。 “如果指纹区别明显的话,一般来说也就需要几秒钟的时间。” 德·阿诺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本,开始翻阅。 泰山吃惊地看着这个本子。德·阿诺怎么会留着这个本子呢? 不一会儿,德·阿诺翻到其中的一页,上面有五个小手指印。 他把这页翻开,递给警官。 “你看这指纹与我的或者泰山先生的一样吗?或者这是第三个人留下的?”警官从桌子上拿起放大镜,仔细查看这三种指纹,边看边在便签上记着什么。 泰山现在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来拜访这位警官。 他的身世之谜就藏在这些小手指印中。 泰山起初还紧张地向前欠着身子,但突然就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 德·阿诺不解地看着他。 “你忘了,那个留下指纹的孩子的尸体二十年来一直躺在他父亲的小屋中。自从记事起,我就看到他躺在那里了。”泰山的话中满是苦涩。 警官惊愕地抬起头。 “继续吧,警长,继续鉴别吧。”德·阿诺说道,“我们一会儿再给您讲这个故事——如果泰山先生同意的话。” 泰山点了点头。 “但你一定疯了,我亲爱的德·阿诺,”他坚称,“那个小孩儿已经被葬在非洲西海岸了。” “我不这么想,泰山,”德·阿诺回答,“那是一种可能。但如果你不是约翰·克莱顿的儿子,那么你究竟是怎么流落到那片被上帝遗弃的丛林中的呢?要知道,除了约翰·克莱顿,再无其他白人涉足过那里。” “你忘了,还有卡拉。”泰山说。 “我从来没考虑过她。”德·阿诺答道。 两个朋友边说边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窗外的林荫大道。有一段时间,他们只是凝视着楼下熙攘的人群,想着各自的心事。 “看来鉴别指纹需要些时间,”德·阿诺这么想着,转过身向警官看去。 令他吃惊的是,他发现警官正靠在椅子上快速读着那本黑色小日记本中的内容。 德·阿诺轻咳一声。警官抬头,正好迎着德·阿诺的目光,他举起手指做了个保持安静的手势。德·阿诺又转过身朝窗外望去。不一会儿,警官便说话了。 “先生们,”他说道。 他们俩一起转过身看着他。 “这件事显然很重要。为了确保准确无误,还需要在不同范围内加以比较。因此,我希望你们能先把指纹放在我这里,等我们的专家德斯库克先生回来后由他来鉴定。但这只需要几天的时间。” “我本以为能很快知道结果呢,”德·阿诺说,“泰山先生明天就要启程去美洲了。” “我向你们保证,你两周内可以电报告知他鉴别的结果,”警官回答说;“但结果如何我不敢断定。有些相像,只是……啊,我们最好还是留给德斯库克先生来解决吧。” 第二十七章 泰山重现 巴尔的摩市郊,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一栋老式住宅前。 一位身体强健、长相普通、年近不惑的男人从车里走出来,付车费打发走了司机。 不一会儿,这个男人走进了这栋老房子的书房。 “啊,堪勒先生!”一位老人兴奋地喊着他的名字,站起身来迎接。 “早上好,我亲爱的教授,”那男人高声说道,殷勤地和教授握手。 “是谁领你进来的?”教授问道。 “是埃斯梅拉达。” “那么她会让简知道你在这里。”那老人说道。 “那没必要,教授,”堪勒回答道,“因为我主要是来拜访您的。” “啊,我很荣幸。”波特教授说道。 “教授,”罗伯特·堪勒似乎在揣摩着自己的言辞,字斟句酌地说道,“我今晚过来是为了跟您谈谈简的事儿。” “您很清楚我的打算,也一直很慷慨地认为我是合适的人选。” 阿基米德·Q·波特教授在他的扶手椅上显得不安起来。这个话题总让他不舒服。他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堪勒是个极好的人选啊。 “但是简,”堪勒继续说道,“我实在搞不懂她。她对我不冷不热的。每次跟她道别,我总会感到她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一口气。” “啧啧,”波特教授说道,“啧啧,堪勒先生,简是最听话的女儿了。她会完全按我说的去做。” “这么说我还能指望您的支持喽?”堪勒问道,语气中带着欣慰。 “当然,先生,当然,”波特教授大声说道,“先生,你怎么会怀疑这点呢?” “你是知道的,还有个年轻的克莱顿,”堪勒提醒道,“他也在中间搅和了几个月了。我不知道简是不是在乎他;但除了他的爵位外,据说他还从他父亲那里继承了一笔不菲的不动产。如果是他最终得到她的芳心,这倒并不奇怪,除非……”堪勒停了下来。 “啧啧,堪勒先生;除非……什么?” “除非你认为简和我可以马上结婚。”堪勒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已经跟简说了,说结婚是个不错的主意,”波特教授郁郁地说,“因为我们已经无法负担这栋房子和她的日常开销了。” “那她怎么回答的?”堪勒问道。 “她说她暂时还没准备好嫁给任何人,”波特教授答道,“而且我们可以去北方生活。在威斯康辛北部有个农场,那是她妈妈留给她的。” “那个农场自给有余。佃户们总能靠它维持生计,而且每年还能给简寄来一些零花钱。她周一就要开始为北上做准备了。费兰德和克莱顿先生已经去那边为我们打前站了。” “克莱顿去了那儿?”堪勒惊叫道,带着显而易见的懊恼。“为什么没告诉我?我会很乐意去那里并把一切安排妥当。” “简觉得我们已经欠你很多了,堪勒先生。”波特教授说道。 堪勒正要回答,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简走进了书房。 “噢,不好意思!”她惊叫着停在门口。“我以为您一个人在呢,爸爸。” “只是我在,简,”堪勒站起来说,“你不进来和家人一起坐坐吗?我们正在谈论你。” “谢谢,”简说着走进了屋子,在堪勒为她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我只是想来告诉爸爸,托比明天会从大学过来收拾他的书。我希望您能确定,爸爸,哪些书籍秋天之前用不到。请千万别把整个书房都搬到威斯康辛去。上次要不是我坚决反对,您会把整个书房搬去非洲的。” “托比来了啊?”波特教授问道。 “是啊,我刚从他那边过来。他正在门廊后边跟埃斯梅拉达谈论宗教信仰呢。” “啧啧,我得马上去见他!”教授喊道,“孩子们,我失陪一会儿。”老人急急忙忙走出了书房。 等教授走远了,听不到他们说话了,堪勒立刻转过脸来朝着简。 “听我说,简,”他开门见山,“我们的事你准备拖多久?你从没拒绝我们的婚事,但也从没应承过。我想明天就去领结婚证,这样我们就能在你去威斯康辛之前不声不响地完婚。我不喜欢大操大办,我相信你也一样。” 女孩浑身发冷,但她仍勇敢地昂着头。 “你父亲希望我们完婚,这你知道。”堪勒补充道。 “是的,我知道。” 她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着。 “你不觉得你是在花钱买我吗,堪勒先生?”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冷淡而平静,“用几个臭钱买下我?就是这样的。罗伯特·堪勒,当你把钱借给我父亲,支持他那轻率的寻宝行动时,就这么打算过吧?要不是发生了一些偶然的情况,这次寻宝本会获得惊人成功的。” “但是您,堪勒先生,届时恐怕会是最吃惊的一个。因为你从没想到这次冒险能够成功。你是个很精明的生意人。你这么精明的生意人是不会贷款给别人去找埋藏的宝藏的,更不可能不要抵押就发贷款,除非你盯上了某个特殊的目标。” “你知道,不要求抵押的话,比要求抵押能更好地控制讲信誉的波特家族。你也清楚,强迫我跟你结婚的最好方法,就是表面上看不出来你有逼婚的意思。” “你还从未提起过那笔贷款。如果换做其他人,我可能会认为那是他们宽厚高尚的本性使然。但你的心机很深,罗伯特·堪勒先生。而我对你的认识,也比你想像的更深刻。” “如果走投无路,我当然会嫁给你。但在此之前,让我们开诚布公地把话说开。” 简说这番话时,罗伯特·堪勒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等简说完,他站起身,棱角鲜明的脸上挂着一丝嘲笑,说道: “你令我吃惊,简。我本以为你能更好地自我约束,能更自爱一些。你当然是对的。我就是要买你,而且我知道你清楚这点,但我本以为你会更愿意假装不清楚。我本以为,你的自尊和作为波特家族一员的骄傲会让你拒绝承认你只是个可供买卖的女人,即使对自己你也可以自欺欺人。但亲爱的女孩,随你的便吧,”他淡淡地补充道,“我就是要得到你,我只对这一点感兴趣。” 女孩没再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书房。 在离开巴尔的摩,同父亲和埃斯梅拉达一起去往威斯康辛的农场前,简还没有完婚。当火车驶出站台,简冷冷地和罗伯特·堪勒道别时,他大喊着告诉她:一到两周内,他就会去农场与他们会合。 到了目的地,克莱顿和费兰德先生驾着一辆大型游览车来接他们。这游车是克莱顿的财产。他们很快乘车穿过了北方浓密的丛林,向着小农庄飞驰而去。女孩上次来到农场,还是在她的孩提时代。 农场主的房子坐落在一块高地上,距佃户们的房子仅几百码远。在农场停留的三个星期中,克莱顿和费兰德先生把这房子从里到外地修葺了一翻。 克莱顿从远处的城市里招来一些木匠、泥瓦匠、管道工和粉刷匠来修葺这座房子。当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这荒废的房子只剩个架子了。但短短的三周后,它摇身一变,成了舒适的二层小楼,室内装潢与现代房屋并无二致。 “哇,克莱顿先生,你都干了什么啊?”简·波特惊叫起来。她知道这得花很多钱,心不由得一沉。 “嘘——”克莱顿警告她说,“别让你父亲猜出来。只要你不说,他永远不会注意到这些变化。费兰德先生和我看到这栋房子时,它是那么肮脏和简陋,我只是不希望你父亲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这很微不足道,我愿意做更多的事来帮忙,简。为了你的父亲,请你永远别提这件事。” “但你知道我们还不起你这笔钱,”女孩叫道,“为什么你要把我置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别这么想,简,”克莱顿伤心地说,“如果只是为了你,相信我,我不会这么做的。因为我知道这只会使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我只是不希望那可敬的老人住在我们找到的这个破地方罢了。你能不能相信我只是为了你父亲才这么做的,并留给我些许快乐呢?” “我相信你,克莱顿先生,”女孩说道,“因为我知道你是个慷慨而高尚的人,只为了我的父亲你也会这么做的——而且,哦,塞西尔,我真希望我能报答你的恩情——以你希望的方式。” “为什么不能呢,简?” “因为我爱着另一个人。” “堪勒?” “不是。” “但你要嫁给他了啊。我离开巴尔的摩前,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女孩的脸抽搐了一下。 “我根本不爱他。”她几乎有些骄傲地说道。 “是因为欠了他的钱吗,简?” 她点了点头。 “那么我怎么就比不上堪勒呢?我也有足够的钱,远可以满足你的一切需求。”他苦涩地说。 “我不爱你,西塞尔,”她说,“但我尊敬你。如果我必须蒙受耻辱,和某个男人做这样一笔交易的话,那我宁愿选择那个我已经鄙视的男人。我会厌恶那个男人,那个我不爱他却把自己卖给他的男人,不管他是谁。”她总结道,“与其与我在一起被我鄙视,不如独自一人而获得我的尊敬和友谊。这样你会幸福些。”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是一个星期后,当罗伯特·堪勒驾着六缸豪车轰鸣着停在这栋小楼前时,威廉·塞西尔·克莱顿(格雷斯托克勋爵)的心里起了杀机。 一个星期过去了。这是平淡的一周,但这栋威斯康辛的农庄里的每个人都感到紧张而难熬。 堪勒坚持简立刻与他成婚。 最终,尽管十分厌恶,但她还是对堪勒那可恨而没完没了的胡搅蛮缠妥协了。 他们同意,堪勒第二天就开车去镇里拿结婚证,还要找个牧师回来主持婚礼。 计划宣布后,克莱顿本想立刻离开,但女孩那疲惫无助的眼神留住了他。他不能在这时候扔下她不管。 “可能会出什么岔子吧。”他试着这样想来安慰自己。在心里他清楚,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摩擦,就能把他对堪勒的憎恶转变成杀手嗜血的欲望。 第二天一早,堪勒出发去镇上了。 东边的树林里,烟雾弥漫,低低地笼罩在树林上空。森林大火已经烧了一个礼拜了。虽然离农庄不远,但现在仍在刮西风,所以那火对他们还没有威胁。 快中午的时候,简出去散步。她不想让克莱顿陪着。她说,她想单独待一会儿,克莱顿尊重了她的意愿。 那栋房子里,波特教授和费兰德先生正沉浸在严肃的科学问题的讨论中。埃斯梅拉达在厨房里打盹儿。而克莱顿由于一宿没合眼,已经眼皮打架了。他瘫倒在客厅的沙发上,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东边,黑色的烟雾越来越高、直冲云霄,然后突然转向,很快向西边飘过来。 烟雾越来越近。佃户们都不在家,他们都去赶集了,没有人看到那燃烧着的恶魔已经近在咫尺了。 大火很快就蔓延到那条南下的道路上,这下堪勒回不来了。风向略微一转,将森林大火引向北边,然后风又往回转,这下火苗几乎立在了原地,像被火神的链子拴住了一般。 突然,一辆黑色轿车沿着公路从东北方直冲而下。 轿车猛地刹车,停在了小屋前。一个黑发的大个子从车里跳出来,跑上走廊。他一刻未停,便冲进了屋里。看到克莱顿躺在沙发上,那个男人有些意外,但很快跳到睡着的克莱顿跟前,剧烈地摇着他的肩膀,大喊道: “我的神啊,克莱顿,你们都疯了吗?你难道不知道你们几乎被火海包围了?波特小姐到哪儿去了?” 克莱顿猛地站起来。他没认出面前这个男人,但他听懂了他的话。于是冲到走廊上,大喊:“斯考特!”然后又冲回房子里喊着,“简!简!你在哪儿?” 眨眼间,埃斯梅拉达、波特教授和费兰德先生都跑到这两个男人身边。 “简小姐在哪儿?”克莱顿喊着,抓着埃斯梅拉达的肩膀使劲儿摇着。 “哦,上帝啊。克莱顿先生,她去外面散步了。” “她还没回来?”没等埃斯梅拉达回答,克莱顿已经冲到了院子里,其他人也跟了出来。 “她从哪条路走的?”黑发大个子朝着埃斯梅拉达喊道。 “就顺着这条路走的。”那女人害怕地叫着,指着一条往南去的小路。火焰像巨墙一般横亘在那条路上,挡住了人们的视线。 “让这些人上那辆车,”陌生人朝克莱顿喊道,“我开车过来的时候看到过一辆——从北边的那条路把他们送出去。” “把我的车留在这儿。要是我找到波特小姐,我们还用得着它;如果找不着,也就没人会需要这辆车了。照我说的做!”正当克莱顿犹豫不决时,他们已经看到那个矫健的身躯跳着穿过楼前的空地,向西北方尚未烧着的那片森林奔去。 大个子每向前跑一步,压在大家肩头的巨大责任感就卸掉一分;同时他们也对这个陌生人充满信心:只要简还有救,那他一定会把她救回来的。 “那个人是谁?”波特教授问道。 “我也不知道,”克莱顿回答道,“他喊了我的名字,还认识简,一进屋就打听她的下落。而且他还叫得出埃斯梅拉达的名字。” “我对他也有种令人吃惊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费兰德先生大声说,“可是,天哪,我之前从未见过他。” “啧啧!”波特教授喊道,“太不可思议了。那会是谁呢?为什么他去找简,我就不再担心了呢?” “我也不清楚,教授,”克莱顿认真地说,“但我也有同感。” “来吧,”他喊道,“我们自己得先逃出去,不然就会被火困住了。”于是人们快步向克莱顿的车跑去。 当简准备沿原路返回农场时,她注意到森林大火的浓烟看上去离自己太近了,不由得担心起来。大火迅速蔓延开来,很快便截断了简的归路,这使她的担心很快升级成了惊恐。 到最后,她被迫钻进稠密的灌木丛,艰难地向西前进,试图绕过大火回到那栋房子里。 很快她就发现这种尝试显然是徒劳的。此后,她唯一的希望是沿原路退回到主路上,继续向南朝镇子的方向逃生。 她花了二十分钟才回到主路上。但这段时间内,大火已经截断了她后退的道路,就像之前截断了她前进的道路一样。 她顺着公路跑了不一会儿,便陷入极度恐惧之中,因为她面前出现了另一道火墙。大火从发源地向南伸展出一只半英里长的“手臂”,把这小段公路握在其无情的掌心。 简清楚,再试图从灌木丛逃出火海已经毫无意义。 她曾试过一次,失败了。现在她意识到,这南、北两团火中间的区域过不了几分钟就会被巨大的火舌吞噬。 女孩儿反而镇静地跪在了公路的尘土中,祈求上苍赐给她面对死亡的勇气,同时也祈祷她的父亲和朋友们能够死里逃生。 突然,她听到有人在树林里大喊着自己的名字: “简!简·波特!”那声音响亮而清晰,但却听不出是谁在喊她。 “这里!”她大叫着回答,“我在这儿!在大路上!” 接着,透过树木密密麻麻的枝叶,她看到一个人影飞窜过来,那身影灵巧得像只松鼠。 这时风突然转向,一股烟雾被吹过来,她没法再看清那个向她冲过来的男人。但猛然间,她感到一只强壮的手臂挽住了她的腰,她已经腾空而起,只觉得热风扑面而来,不时有树枝擦身而过。 她睁开了双眼。 在她脚下,是灌木丛和坚实的土地。 在她周围,则是林中飞舞的树叶。 那抱着她的高大身影从一棵树上荡到另一棵树上,简觉得自己似乎在重温旧梦,而这个梦,就是她在那遥远的非洲丛林经历的翻版。 啊,要是他跟那天抱着她“飞”过古藤缠绕的丛林的男人是同一个人,那该多好啊!但那是不可能的啊!可是世上还有谁能像这个男人现在这般健壮而敏捷呢? 她向那张贴近自己的脸偷偷瞥了一眼,然后惊讶地倒吸一口冷气。真的是他! “我的‘森林之神’!”她喃喃道,“不,我肯定精神错乱了!” “不,我是你的‘森林之神’,简·波特。你那原始而粗陋的男人从丛林中走了出来,就是为了找他的伴侣——那个从他身边逃走了的女人。”他言辞有些激烈。 “我才没逃呢,”她轻声细语,“等了你一周你都没回来,我才同意离开丛林的。” 现在他们已经远离大火了,泰山又带着简回到那片空地上。 他们肩并肩向小屋走去。风向又变了,大火在往回烧着——再这么烧一小时的话,火就该熄了。 “你为什么没回小屋?”她问道。 “我在照顾德·阿诺。他受了重伤。” “哈,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她大声说道。 “他们说你去和黑人土著同流合污了——说他们跟你是一伙的。” 他大笑起来。 “但你没相信他们吧,简?” “当然不信……我该怎么称呼你?”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早就认识我了,我就是人猿泰山啊。”他说。 “人猿泰山!”她惊叫起来,“这么说,我离开小屋时回复的情书是你写的?” “是啊,不然你以为是谁?” “我不知道;但想不到会是你的。因为人猿泰山能用英语写字,而你却根本听不懂任何语言。” 他又大笑起来。 “这就说来话长了。但那确实是我写的——我会写却不会说——而现在德·阿诺把事情弄得更糟了:他没教我讲英语,而是教了我说法语。” “来吧,”他接着说,“跳到我车里来,我们得赶上你父亲,他们就在前面不远。” 一边开车,他一边说。 “那么当你在你的信里对人猿泰山说:你另有所爱——你指的或许是我吧?” “或许吧。”她简短地答道。 “但在巴尔的摩——哦,我找你找得好苦啊——他们告诉我你可能已经结婚了。那个叫堪勒的男人已经到这里来娶你了。是真的吗?” “嗯。” “你爱他吗?” “不爱。” “你爱我吗?” 她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我已经答应了别人。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人猿泰山。”她哭了起来。 “你已经回答了。现在,告诉我你为何要嫁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我父亲欠他钱。” 突然,泰山记起来他读过的那封信——还有罗伯特·堪勒这个名字,以及字里行间隐约可见的那当时他弄不明白的麻烦。 他笑了。 “要是你父亲没把财宝弄丢,你是不是就不会觉得应该对这个叫堪勒的男人履行承诺了?” “我会请他和我解除婚约。” “那要是他不同意呢?” “那就不好办了,我已经答应人家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车在颠簸的公路上飞驰,因为大火还在他们右侧对其构成威胁,风向再变的话,大火就会吞噬这唯一的逃生之路。 终于,他们通过了危险区,泰山降低了车速。 “要是我去请求他呢?”泰山大着胆子问道。 “他应该不会答应一个陌生人的请求,”女孩说道,“何况那个人要的是我。” “像特库兹一样。”泰山冷冷地说。 简身子一颤,她有些担心地抬头看了看身边的高大身躯,她知道泰山为了救她而杀了那只巨猿。 “这不是非洲丛林,”她说,“你也不再是个凶残的野兽。你是一位绅士,绅士是不会冷血地杀人的。” “我在内心深处还是一头野兽,”他低声说道,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 “简,”那男人终于说道,“如果你自由了,你能嫁给我吗?” 她没立刻回答,但他耐心地等待着。 女孩儿正在清理自己的思绪。 她究竟对身边这位陌生的生物了解多少?他又对他自己又了解多少?他是谁?他的父母是谁? 啊,他的名字就表现了他神秘的身世和粗陋的生活。 他没有名字。她和这个丛林中的孤儿在一起会幸福吗?他生活在非洲野外的树林之上,与凶猛的猿类打闹嬉戏;他把刚猎杀的猎物开膛破肚,把坚固的牙齿啃食生肉,而他的配偶们尖叫着打斗着在他周围争抢……和这样一个丈夫,她有多少共同语言? 他能否升到她的社会阶层?她能否忍受屈就他的社会地位?如此可怕的结合,他们中谁又会幸福呢? “你还没回答我,”他说,“你是不是怕伤害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简悲哀地说,“我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 “那么你并不爱我吗?”他平静地问道。 “别问我。没有我你会更幸福。你从来不该受到社会上条条框框和陈规陋习的束缚。文明社会会给你带来苦恼,不久你就会向往从前自由自在的日子。而我却完全无法适应你的丛林生活,就像你无法适应文明世界的生活一样。”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轻声答道,“我不该逼你的,因为我一直把你的幸福置于我的幸福之上。我现在明白了,你和我这样一个人猿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话语中透着一丝淡淡的苦涩。 “别,”她抗议道,“别那么说。你并不明白。” 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个急转弯,一个小村庄出现在他们面前。 克莱顿的汽车就停在那里。汽车旁围着从农场小屋里逃出来的那群人。 第二十八章 不是结局 看到简安然无恙,每个人都宽慰地欢呼起来。泰山的车靠着克莱顿的车刚刚停稳,波特教授就把女儿搂在了怀里。 泰山只是静静地坐在车上。有一段时间,他们谁都没注意到他。 克莱顿第一个想起他来,转过身,向泰山伸出一只手来。 “我们怎么感谢您呢?”他惊喜地说道,“您救了我们所有人。在农庄里您叫了我的名字,但我似乎记不起您的名字了,尽管我也觉得您似曾相识。就好像我以前就认识您,只不过那是在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下。” 泰山笑着握住了克莱顿伸过来的手。 “你完全说对了,克莱顿先生,”他用法语说道,“请原谅我还不能用英语跟你交谈。我刚刚学英语,虽然我能完全听明白,但还没办法流利的说出来。” “可您是谁呢?”克莱顿追问道,这次他用了法语。 “人猿泰山。” 克莱顿吃惊地倒退了几步。 “我的神啊!”他叫道,“这是真的。” 继克莱顿之后,波特教授和费兰德先生也走过来向泰山致谢,同时他们对于能在这个离他那荒蛮故乡如此遥远的地方与他们的丛林朋友重逢而感到无比惊喜。 这群人现在进了一家简陋的小旅店,克莱顿很快就安排好了一切,来款待朋友们。 他们挤在一间狭小而闷热的客厅里,这时一辆汽车由远处驶过来,发动机的轰鸣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费兰德先生正坐在窗户边。他看到那辆车缓缓驶进视野,最终停在了他们的汽车旁边。 “天哪!”费兰德先生说道,语气中略带懊恼,“这是堪勒先生。我本希望,呃,……我本以为……呃……他没在火中丧生,这真令我们很开心。”他结结巴巴地说完了这番话。 “啧啧!费兰德先生,”波特教授说道,“啧啧!我经常提醒我的学生,说话前要三思。如果我是你,费兰德先生,我会在说话前至少先数上一千个数,然后小心地保持沉默。” “天哪,确实应该!”费兰德先生表示赞同,“但那位跟着他的牧师模样的先生又是谁呢?” 简一下子脸色惨白。 克莱顿则坐在椅子上,手足无措。 波特教授紧张地摘下眼镜,往镜片上呵了一口气,但没擦镜片就把眼镜重新架到了自己的鼻梁上。 还有那位无处不在的埃斯梅拉达,她也在嘟囔着什么。 只有泰山不明就里。 不一会儿,罗伯特·堪勒就闯进了旅店。 “谢天谢地!”他叫道,“克莱顿,在我看到你的车之前,我一直在做着最坏的思想准备。我在通往南边的路上被大火拦住了,不得不往南回到镇子里,然后再绕到东边,才上了这条路。我本以为我们再不能回到农庄了。” 没人愿意搭理他。泰山一直盯着罗伯特·堪勒,就像狮子萨博盯着她的猎物一样。 简看了他一眼,紧张地咳嗽了一声。 “堪勒先生,”她介绍道,“这位是泰山先生,一位老朋友。” 堪勒转过头伸出一只手来跟他握手。泰山起身鞠躬致意,这是德·阿诺教给他的文明礼仪,似乎压根儿没看到堪乐伸过来的那只手。 堪勒似乎也没在意这种“疏忽”。 “简,这是牧师托斯里先生,”堪勒转过身对在他身后的牧师说,“托斯里先生,这是波特小姐。” 托斯里先生微笑着鞠躬致意。 堪勒接着把牧师介绍给其他人。 “我们马上就能举行婚礼了,简。”堪勒说道,“这样你和我就能赶半夜那趟火车回城了。” 泰山立刻就明白了堪勒的企图。他眯着眼睛看了简一眼,但什么都没做。 女孩犹豫着。房间里鸦雀无声、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所有人都看着简,等着她回答。 “我们不能再等几天吗?”她问道,“我完全虚脱了。今天经历了太多事情了。” 堪勒感觉到屋里每个人都对他充满敌意,这使他很生气。 “我们等的时间够长的了,我不想再等了。”他粗暴地说,“你已经答应嫁给我了。我不能再被你耍着玩了。我弄到了结婚证,牧师也在。过来,托斯里先生;你也过来,简。还有这么多证婚人——绰绰有余。”他阴阳怪气地补充道。然后他一把抓住简·波特的胳膊,把她往等着举行仪式的牧师那边拽。 但他还没来得及迈步,一只钢铁般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另一只手掐着他的喉咙,堪勒立刻就像一只被猫玩弄的老鼠一样,被举到空中摇晃着。 简害怕地转过脸来望着泰山。她看到了泰山前额上那条绯红色的伤疤。这条伤疤,她曾在遥远的非洲丛林见过。当时的泰山正在和巨猿特库兹生死相搏。 她清楚,泰山那颗充满野性的心里埋藏着杀机。随着一声害怕的尖叫,她扑上前去向猿人求情。她其实并不在乎堪勒的死活,而是为泰山杀人的后果而担心。她知道,杀人犯是难以逃脱法律的严惩的。 还没等她上前阻止,克莱顿已经跳到了泰山身边,想把堪勒从他的手中拉开。 泰山那有力的手臂只是轻轻一甩,那个英国人克莱顿就被甩到了屋子的另一边。这时简的一只玉手抓住了泰山的手腕,并抬起头和泰山对视。 “看在我的份上,放过他吧。”她说道。 卡在堪勒脖子上的手松开了一些。 泰山低头端详着面前这娇美的面容。 “你真的想让他活着?”他有些吃惊的问。 “我只是不希望他死在你的手上,我的朋友,”她答道,“我不想你成为杀人犯。” 泰山把手从堪勒的脖子上拿开了。 “你能不能跟她解除婚约?”他问,“可以换你一条命。” 堪勒大口喘着气,点了点头。 “你能不能滚得远远的,永远别再骚扰她?” 那男人又点了点头。他的脸因为刚刚的濒死恐惧而扭曲了。 泰山松开了他,堪勒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走去,眨眼间便无影无踪了。那个牧师也吓坏了,跟他一起逃之夭夭。 泰山转过头看着简。 “我能和你单独谈一会儿吗?”他问道。 姑娘点了点头,向门边走去。那扇门通向这个小旅店中的一条狭窄的走廊。她走出门去,在那里等泰山,因此没有听到下面的对话。 “等等,”泰山正要跟着简出去,波特教授拦住了他。 刚才事态的急剧变化把老教授看得目瞪口呆。 “先生,在你单独跟我女儿谈话前,对刚才发生的事,我希望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先生,你有什么权利插手我女儿和堪勒先生的婚事?我已经把她许给他了,先生。不管我们是否情愿,先生,承诺毕竟是需要遵守的。” “我之所以插手,波特教授,”泰山回答道,“是因为你女儿根本不爱堪勒先生——她不想嫁给他。在我看来这就足够了。” “你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波特教授说道,“现在他毫无疑问地会回绝这门亲事了。” “他肯定会回绝的。”泰山断然的说。 “而且,”泰山补充道,“您不必为自尊心受到损害而着急,波特教授。因为一回到家您就能把欠堪勒的钱还给他。” “啧啧,先生!”特教授提高了嗓门,“先生,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您的财宝已经找到了。”泰山说道。 “什么——你说什么?”教授叫道,“你肯定疯了,年轻人。那是不可能的。” “但这是事实。是我拿了那些财宝,当时我并不知道它那么值钱,也不知道它是谁的。我看到水手们把它埋了,出于猿人的天性,我把它挖出来,又埋到其他地方去了。当德·阿诺告诉我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以及它对您有多重要以后,我返回丛林把它带了出来。我本来想把财宝带到美国来,但德·阿诺说,这东西造成的罪行、麻烦和悲哀不胜枚举,还是不要带实物过来。所以我只带过来一张支票。” “给您,波特教授,”泰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把它交给教授,教授这时还没回过神儿来,“一共24.1万美元。我们请了专家仔细地对财宝估了价,但是要是您更愿意要财宝而不是支票,那也可以。因为德·阿诺自己买下了这箱财宝替您保管着,以免您有任何疑问。” “我们已经欠你太多太多了,先生,”波特教授的声音有些颤抖,“现在你又帮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忙。使我有了挽救自己名誉的办法。” 这时克莱顿回来了,他刚才跟着堪勒离开了这个房间。 “打扰一下,”他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在天黑前赶到镇上,坐第一班火车离开这片森林。一个本地人刚从北边骑马过来,他说大火正在缓慢向我们这边推进。” 这几句话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所有人都走出旅店上了汽车。 克莱顿的车里坐了简、教授和埃斯梅拉达,而泰山和费兰德先生则同乘另一辆车。 “上帝保佑!”泰山的车跟在克莱顿的车后面出发,费兰德先生感慨道,“上次见到你时,你还是个地地道道的野人,在非洲的热带丛林中的树枝间跳来跳去。而现在,你却开着一辆法国汽车,带着我沿着威斯康辛的公路行驶……谁能想到这是可能的呢!上帝保佑!但这太不可思议了。” “是啊,”泰山表示赞同,然后,停了一会儿,他说,“费兰德先生,你还记不记得在非洲丛林边上,在我的那间小房子里,发现并安葬那三具骷髅的详细情形呢?” “历历在目,先生,历历在目,”费兰德先生回答道。 “那些骷髅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费兰德先生眯着眼看着泰山。 “为什么这么问?” “这对我非常重要,”泰山答道,“你的回答或许能解开我的身世之谜。现在这么不清不楚的,对我来说是最难受的。过去的两个月里,我对这几具骷髅作过种种设想,我希望你尽可能的回答我的问题:您安葬的那三具骷髅都是人类的骷髅么?” “不全是,”费兰德先生说““最小的那具,也就是在摇篮里发现的那具骷髅,是类人猿的骨骼。” “谢谢你。”泰山说道。 在前面的那辆车上,简脑子里思绪如麻。她已经预感到泰山要问她什么问题了,而且明白自己得尽快想好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不是那种可以一直拖着的人。不知怎的,这个想法使她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怕他? 害怕的时候,她还能爱他吗? 她意识到,在那非洲丛林的幽深之地,泰山的魅力如同符咒般附着在她的身上,而此时在这平淡无奇的威斯康辛,那种魅力的符咒已经荡然无存了。 而面前这位不谙世事的法国人,对她心灵深处那个“原始女人”的吸引力,也绝对比不上那位勇敢刚毅的“森林之神”。 那么,她爱他吗?她现在也不确定了。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克莱顿一眼。这个男人和她在同样的教育环境下长大,有着相当社会地位和文化,而这正是她所接受的教育灌输给她的择偶“基本要素”吧? 理性地讲,她最好的选择难道不该是这位年轻的英国贵族么?他是那么爱她,难道他不是文明社会的女人所渴望的理想丈夫,她这种姑娘的良伴吗? 她会爱上克莱顿吗?她找不出不爱他的理由。工于心计并非简的本性,但她受到的教育、生长的环境和性格遗传综合起来,使她在考虑有关心灵的问题时,也会理性地分析。 在遥远的非洲丛林,在今天威斯康辛的森林里,当这位年轻的大个子用强壮的手臂抱着她时,她的确为他而倾心。但这似乎只能归因于她在思想上的暂时逆反,这是一种回归自然的渴望,是她本性中原始的女人与这位原始的男人的心灵相吸。 她分析道:要是他们不再有肉体接触,那么她也不再会被他吸引。这么说,她并不爱他。她对他的感觉不过是一种由兴奋和肢体接触所产生的昙花一现般的幻觉。 这种兴奋是不能在未来的关系中长久保持的。如果她嫁给他,肢体接触带来的兴奋最终会因为彼此熟悉而渐渐消退。 她又看了克莱顿一眼。他是个很帅的男人,而且是位彻头彻尾的绅士。有这么个丈夫,她应该会很骄傲。 然后他开口了——这番话迟一分钟或早一分钟说出来,都会使这三人的生活发生天渊之别——但在这个决定命运的时刻,克莱顿捷足先登,受到了幸运女神的垂青。 “你现在自由了,简。”他说,“你嫁给我吧,我会用尽一生来让你幸福的。” “好的。”她轻声说道。 当晚在火车站候车室,泰山得以和简单独待一会儿。 “现在你自由了,简。”他说,“过去这些年,我一直是个住在遥远幽暗的窝棚里的蒙昧的原始人。现在我抛下一切,翻山越岭来找你。为了你,我变成了一个文明人;为了你,我远渡重洋、横跨欧美;为了你,我愿意被改造成任何模样。我能给你幸福,简,让你过你最熟悉和热爱的生活。你能嫁给我吗?” 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个男人对她的爱有多么深沉——他在这么短时间内所做成的一切都仅仅是因为对她的爱。她转过头,双手捂着脸。 她都干了些什么啊?!就因为她害怕面对这个大个子的恳求,她就切断了自己的退路——她担心自己会犯一个可怕的错误,却犯了一个更严重的错误。 接着,她向他坦承一切,一字一句地告诉他真相。她并不想为自己开脱,也没有试着为自己的错误辩解。 “我们该怎么办?”他问,“你已经承认你爱我。你知道我也是爱你的;但我不了解这个束缚着你的社会道德。我应该让你来做决定,因为你自己才清楚自己最终想要的是什么。” “我没法跟他说,泰山,”她说,“他也是爱我的,而且他也是个好人。要是我不信守对克莱顿先生的诺言,我恐怕永远没脸见任何一个诚实的人了。我应该坚守这份承诺——你得帮我分担一些。尽管今晚过后,我们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彼此了。” 其他人走了进来,泰山转过身对着那扇小窗户发呆。 但外面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只有一片碧草,四周长满了茂盛的热带植物和鲜艳的花朵。头顶古木参天,片片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动。在这一切之上,笼罩这个世界的,是赤道上空那湛蓝的苍穹。 在那片碧草中间,一个年轻的姑娘正坐在一个小土堆上,在他身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们吃着美味的野果,彼此微笑着对视。他们非常幸福,似乎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这时,车站的一位服务员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走进候车室,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叫泰山的先生。 “我就是泰山先生。”人猿说道。 “这里有您一封电报,是从巴尔的摩转过来的;是一封来自巴黎的电报。” 泰山接过电报,拆开一看,原来是德·阿诺发过来的。 电文如下: 指纹显示你属于格雷斯托克家族,谨致祝贺。 德·阿诺 泰山刚看完电报,克莱顿便走进候车室,走过来向他伸出一只手。 就是这个人享有着泰山的爵位,继承了泰山的财产,还要娶泰山深爱的女人,而这个女人也同样爱着泰山。只要泰山说出自己的身世,这个男人的生活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会失去他的爵位、他的土地和城堡。而所有这一切,自然也将在简·波特的生活中完全消失。“我说,老朋友啊,”克莱顿喊道,“我一直没机会好好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不管在这里还是在非洲,似乎你单单为了救我们就已经忙不过来了。” “你到这里来,我太高兴了。我们一定得多熟悉熟悉。要知道,我常常想起你来,还有你周围那奇妙的生活环境。” “别怪我多嘴啊,你到底是怎么流落到那个讨厌的丛林里的啊?” “我就生在那儿。”泰山平静地说,“我的母亲是一只猿。但有关我的身世她自然也没法告诉我太多。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 格雷斯托克勋爵的后续历险故事,请参见《泰山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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